破罐子破摔(56)
钟会双眼如一泓静水,许久后缓缓道:“丞相已料到你诈降之事。”
听到这话,姜维停了呼吸,只是一瞬,却又恢复如常,冷冷道:“原来司马丞相没死,那日帐内,是蒙骗小弟来着。”
钟会对姜维表情视若不见,径自道:“稍后蜀军若来袭营,伯约不可贸然倒戈,退入营后便是,此战胜后,我可保你无恙;听我一言,来日你我纵横沙场,快意平生,当比作个太子陪读要强。”
“切记。”钟会极轻声道:“为兄不想你身首异处,此乃肺腑之言,望你珍惜。”
姜维手足冰凉,正寻思要如何脱身去通报蜀军,司马懿未死之事。
就在那刻,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有一点光亮,穿透了上千步的夜,如流星一般飞来。
姜维把手扶在营帐栅门旁。
着火的利箭“登”的一声钉在木柱上。
钟会沉声道:“保重!”旋即转身离去。
“杀——!”
静谧的曹军大营被怒吼声惊醒!旋即,上千骑兵无声无息地冲进了曹营!
营内机关发动!马匹惨嘶,士卒呐喊,带火箭雨覆盖了夜空,如一张网般从平原的尽头平地掀起,笼罩了曹军营地!
阿斗着急喊道:“该撤了——!都冲进去两千人了!”
赵云吼道:“不够!”
阿斗心急如焚,驱马在阵线上来回奔驰,又道:“伯约呢!”
赵云不理会他,挥手,登时又有一队人投入了战斗。
赵云道:“差不多了,你在这等着!见曹军反击,便带人后退,沉戟绕过去,准备截断司马懿后路!”
赵云与沉戟互相拱手,赵云沉声道:“此去险阻无数,保重!”
话音落,纵马驰骋,一骑当先,冲进了战团。
阿斗忽有种不祥的预感,疑道:“什么险阻?你不是绕到营地后面,去偷袭司马懿么?”
沉戟微一颔首,朝阿斗看了一眼,道:“小心照顾好自己。大胜之后,定军山下,树林里等我。”
他把阿斗扶上赤兔马,自己带领三千亲侍,循另一条路隐入夜色中。
阿斗听到这句,才安下心来,远处大火连绵,烧穿了营帐,火海中响起呼声与无数惨叫,司马懿的伏兵发动了!
阿斗道:“撤!别集队!大家快散了!”
战况完全在双方的预料之中,伏兵一出,局势瞬间逆转,蜀军逃兵散了整野,又有一队上万骑兵,咬着撤退的蜀军之尾穷追不舍!
阿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极目眺望,队伍举起一面“曹”字大旗,料想是曹真追兵,再朝后看……
是姜维!
姜维单骑沿平原西侧飞速疾驰,曹军分出一个小队前来追捕,阿斗纵马奔去,吼道:“伯约!”
“别过来——!走——!”姜维之声远远传来。
追缉姜维的武将却是眼利,弯弓搭箭,一箭射中姜维战马,战马吃痛,登时把他甩了下地!
姜维摔得全身剧痛,堪堪爬起身,那队追兵已以箭瞄准姜维。
钟会驻马最前,叹了口气,道:“伯约,你终究不听规劝。”
战局再变,横里一箭飞来,一名骑兵大喊,被射下马去!
赤兔马停蹄,马背上,阿斗弯弓虚指钟会,道:“下一个,便取你性命。”
钟会缓缓转身,阿斗的手不住颤抖,又道:“伯约,过来。”
姜维剧烈喘息,走出一步,阿斗微微抬起头,与钟会对视,沉声道:“百发百中,跟黄忠赵子龙学的,你射他试试?小爷送你上西天。”
阿斗手中箭不下弦,那眼神轻蔑到了极点。
姜维翻身上了赤兔马,阿斗方收了弓,神驹如风,一转头,登时猛冲,把追来的箭雨甩在背后。
“司马懿没死!”
“知道!”
“他们要冲城里了!”
“师娘等着呢!”
短短两句,姜维与阿斗交换了各自情报,姜维才道:“你箭法怎变这么准了?”
阿斗笑道:“乱射的。随手射倒一个,吓吓他。”
姜维左臂揽着阿斗肩膀,阿斗会意,二人互相错身,换了前后位置,阿斗到了姜维背后,终于腾出空来,轻松笑道:“黄老爷子是指哪儿打哪儿;老子是打哪儿指哪儿。”
姜维爆笑,接过阿斗递来弓箭,道:“等着看小爷出风头罢!”
两名少年越过漫野逃兵,沿巴中城外墙逃去。
城内喊杀声不绝,黄月英显然成功地把近万曹军引了进来。阿斗与姜维隔着那堵城墙,听到惊心动魄的,临死前的呐喊。
诱敌之计伤的俱是己方士卒,虽知为达成胜利,这手段确实必要,然而听在阿斗耳内,终是心头不忍。
姜维转头低声问道:“你说的‘炸药’,引火的瓦缸在哪儿?”
阿斗道:“师娘安排杨仪守着呢,在城外的土坡,怎么?她说见南门开了,我们就得去和她汇合……”
姜维道:“先去看看,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两人策马朝坡上去,阿斗又道:“这一下得炸死上万人,老子晚上做梦……一群冤魂野鬼来缠,也真……作孽。”
姜维道:“你是帝星,怕甚野鬼,冤魂躲你还来不及呢,别怕。”
鬼神之说虽属飘渺,阿斗仍捏了把汗,此刻听姜维开解,心下宽慰不少,少顷,姜维停了。阿斗疑道:“怎么了?”
姜维静了片刻,方道:“千万别……探头出来。”
山坡上,夏侯渊驻马而立,注视城内火光,南门大开,无数乱兵冲出,没命奔逃。
坡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那是黄月英派来点火的士兵,杨仪被捆在一棵树上,满头是血。
“丞相早知那贱妇阴谋。”夏侯渊沉声道:“这处究竟有甚机关,如今你还不招!”
杨仪咬牙不答,倏然大叫一声,身旁士兵已手起刀落,把他左手手指头削了一根下来。
夏侯渊冷冷道:“蜀寇大势已去,你再不言,此处有甚机关,亦是无用,从实招来,本将军便留你一条生路!”
杨仪猛然抬头,嘴巴发抖,脸色煞白,道:“我……我招,我……”
“冲过去,抢火把,抛进瓦罐里。”
“不,你在马后,危险。”
“听老子的!”
“他要招了,不行!”
话音落,第一箭旋转着飞来,贯穿了看守杨仪那士兵的脖颈。
“来者何人!”
夏侯渊一扯马缰,转向飞箭来处。
连珠箭发!阿斗只觉眼前一花,数十人接连闷哼,软倒下去,咽喉上无一例外地钉上了姜维的箭!
夏侯渊避开耳畔掠过利箭,侧脸被划出一道血痕。
阿斗抓狂叫道:“你疯了!你敢惹那家伙!”
阿斗只想让姜维带着自己,二人凭借赤兔马的短距离高速,冲过去抢了火把扔进那瓦缸内,虽行险,逃生机率却至少有六成,然而他决计料不到,姜维竟敢去明弓明箭地招惹夏侯渊!
夏侯渊是谁!三国有名的神射手!司马昭的师父!
夏侯渊拉弓,放箭!姜维冷喝一声:“贴在我背上!”
姜维不退反进,双腿一夹赤兔,战马扬声长嘶,朝夏侯渊冲去!
连珠箭不断飞来,夏侯渊手起箭飞,竟如有三头六臂般,阿斗死死贴在姜维背上,随着他动作来回闪躲!
姜维竟是还有余力,抽箭上弓,回手射出!
七十步。
一箭飞至面门,姜维猛然仰身,把阿斗死死挡在身后。
带绦断,战冠落马。
姜维侧身,探手入腰间箭囊,空了。
四十步。
最后一箭闪着寒光,离弦破空。
三十步。
姜维深吸了口气,伸手一抄,血花飞溅,把滚烫的钢箭握在手中。
二十步。
姜维左手拉弓,右手搭箭。
十步。
两人同时松手,夏侯渊双眼现出愕然之色,旋即一手上扬,不知射了去何处,松手前的瞬间,姜维利箭穿过他的眉心,射进脑内。
夏侯渊哼也不哼一声,摔下地去。战马受惊长嘶,转头奔逃。
姜维拉着阿斗下马,阿斗双脚打颤,道:“你……你小子,越来越……不听话了。”
姜维显是消耗极剧,喘息道:“我不敢掉头,你在我背后呢,万一中箭咋办。”
蜀军尽数撤出,乱军朝定军山方向逃跑,曹真守在南门,钟会率领援军来报。
“曹将军!”
曹真眼望夜空,乌云散了,现出一轮银月,汉中盆地上俱是败兵。
曹真道:“钟将军,你可见敌军主帅刘公嗣?”
钟会答道:“与叛将姜伯约在一处。”
曹真沉声道:“夏侯将军呢?你领两千兵马去追捕他二人,捉到刘公嗣后,留其性命,待我亲自审问,我去截赵子龙与黄月英。”
钟会领命去了,曹真又派出传令兵去通知司马懿,旋即带着三千骑兵出了巴中城,向西南追去。
城外十里处有一条小溪,溪水映出长空月色,白茫茫晃得刺眼,流向下游。
一柄银龙枪拦住了曹真去路。
“洛阳曹子丹?”
赵云全身钢铠,盔上银辉流转,犹如月夜武神。
曹真握枪右手,手心竟是冒出湿腻冷汗。
曹真道:“曾闻温侯单骑阻典将军千人,而后落败被擒身死;如今赵将军欲效之愚行?”
赵云眉毛一扬,枪尖挑起,曹真部属隔着一条小溪,竟是不由自主地齐齐退了一步。
赵云身后树林里,传来咔嚓声连响,瞬间架起百余把连弩,箭头寒光闪烁,指向曹真。
赵云嘲道:“自古兵家有穷寇莫追之理,子龙已成丧家之犬,不劳曹将军费心了。还请为我家军师带一句话给司马丞相。”
连弩架好,显是有备,纵要追也逾不过赵云的防线,巴中城已取,蜀军完败。曹真忖度片刻,凝视赵云之眼,后者英气双眸明亮,眼中隐约有道橙红色光芒,曹真道:“何话?”
赵云笑道:“提防后院起火。”
片刻后,曹真辨明了赵云眼中那道橙色火光,猛然转头,慌张喝道:“回城救火!”
火龙从远方土坡上喷发而出,一路蜿蜒,冲向城墙!
曹真竭尽全力,纵马急奔,下一刻,大地剧震,所有的声音都被掩盖,轰鸣声震得双耳失去了知觉,把他远远甩下了马背。
撼天动地的爆炸,烈火冲天而起,犹如地底喷发出的烈焰与熔岩,无情地摧毁了全城建筑。
突如其来的火海埋葬了城里两万曹军,曹真全身发抖,挣扎着再次爬上马背。
所有人翘首以望,火焰熊熊腾起百丈,把夜空映得如同白昼。
漫山遍野的蜀军逃兵接到约定信号,齐声发出呐喊,朝平原上蜂拥而去,赵云运气纵声长啸,万人应声高呼,士气排山倒海,佯败的蜀军依序自发集队!
城外曹军早被这天崩地裂的爆炸吓得肝胆俱裂,主将不知去了何处,战局再次逆转!
司马懿大败,朝五丈原逃去!
曹真沿路仓皇集结残兵,赵云衔尾追杀,冲入秦岭!
钟会陷身火海,生死不明!
姜维阵斩夏侯渊!
蜀军以诱敌部队三千余人的伤亡,换取了曹军三万八千条性命,曹军元气大伤,从此退出汉中盆地,败军不足两万,司马懿再无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