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罐子破摔(15)
阿斗正思索赵云话中深意,忽听花园外,诸葛亮之声传来。
“我夜观星相,知你此去洛阳,必一路平安……”
“谢诸葛先生。”司马昭答道。
又——来——了!
司马昭来做一次客,自己一天好日子都没过成。
只见诸葛亮领着司马昭前来,正色道:“公嗣,子上要回家了,特意前来和你告别。”
阿斗跪着只是不理,司马昭却面有豫色,小声朝孔明说了句什么。
诸葛亮听了那话,道:“你且放心过去,他不会再为难你。”又唏嘘道:“子上为你求情,如今还使这倔驴脾气?”遂摇头好笑,道:“子龙,孟起请过来,有事相商。”便转身走了。
马超,赵云二人识趣起身,与诸葛亮出了花园,唯剩刘禅一人跪在那磨刀石上。
司马昭许久后方上前去,试探着道:“世兄……小弟……愚弟今日要回家,来与你道个别……这便去了。”
都到这份上,阿斗也不能再找他麻烦了。只得欲哭无泪道:“哦,去你的吧。”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被□完还跟犯错了似的,来跟自己道歉作别。阿斗只觉窝了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司马昭不察,又道:“子上还想跟沉戟大哥说句话。”
阿斗无奈,只得作势起身,膝盖跪得红肿,双腿乏力,几次站不起来,司马昭见状忙伸手把他拉起,肌肤相触,司马昭手掌却是温暖清润,两人脸上俱不约而同的一红。阿斗忙把司马昭的手甩开,领着他拐进回廊。
“哑巴!”阿斗在门外喊道。“出来接客了!”
见哑侍出来,司马昭撩起前襟,跪了下去,恭敬道:“子上拜谢沉戟大哥救命之恩。”
哑侍却微一蹙眉,侧过身去,竟是不愿受司马昭这大礼。
司马昭也不管他,磕了三个头,方起身道:“子上必铭记于心。”旋即朝刘禅笑了笑,道:“愚弟走了,望来日与兄有再见之时,公嗣兄当多保重。”
目送司马昭的车队消失于平原尽头时,阿斗心中着实不是滋味。
司马昭一走,年就来了,虽然二者间并无直接联系,然而阿斗兴高采烈地送走了瘟神,却又被迎头浇了一盆冰水。
作为跪磨刀石的后续惩罚,除夕夜直至整个正月,小主公均不得出府一步。
这次诸葛亮是铁了心,要好好管教刘备的犬子了。
眼看成都府迎来搬家后的第一个年,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自己却要守着哑巴孤零零地,两个人吃一碗阳春面。
想到此处,阿斗只觉当时没直接把司马昭推进井里去,实在是亏大了。
除夕夜·物色旧时同
赵云来了益州,这地位仅次于关羽与张飞的首席大将,待遇自不能再与以前一样。赵子龙分到了一间稍大的宅子,亦有亲兵若干守护。姜维自是与赵云两师徒住在一处,反而疏了阿斗。
阿斗住成都府后院,不习惯女子伺候,又受够了下人的流言指点,遂把侍婢遣得一个不剩。睡房分内外两间,阿斗住内间,哑侍住外间。一应物事,自己动手,两人倒也各得其乐。
当然,阿斗对哑侍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似在躲着刘备诸葛亮等人,不愿与他们朝相?又或者阿斗害怕自己老爸会横刀夺爱,一见哑巴之下,对其本领赞不绝口,硬生生把他招去麾下,那可就糟糕了。哑侍是自己的人,可千万不能变成老爸的人。
哑侍尚不知自己在阿斗眼中,已变了一块被狗争来争去的肥肉。这天正是年三十过午,阿斗住的那院内冷冷清清,一大一小坐在桌前,阿斗尽东拉西扯,无聊得紧,哑侍却随手翻着一本书。
哑侍对诸葛亮交给阿斗,让他修习道家真气的手抄本十分感兴趣,看了又看。手指沿着图样来回比划。
“……所以老子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当然跟谁说,谁都不信的,我看就算通晓天机,也没命当皇帝……不然会掐会算的家伙多了去了,胖子桶怎么就没想到,自己会被箭射死?”
哑侍停了翻书的动作,头也不抬,拇指朝向自己,点了点头。
阿斗扑哧笑道:“你信?别哄我了。”
哑侍屈起一只长腿架着,挠了挠干净的脖颈,继续看书。
阿斗又道:“反正我要杀司马昭,是为了师父,先生他们……”他如今仍对那事耿耿于怀,纵不觉得自己有错,亦无法反驳赵云的理论,翻来覆去,只朝哑侍不断念叨,像是在坚定自己的某个信念。
哑侍是个忠诚的旁听者,他的点头只代表“对”与“知道了”。极少的摇头,则是表示不赞成阿斗的观点,但保留意见。
既不像腹黑诸葛亮,两三句可以把人打趴下;又不像大嗓门马超,说几句话就会发飙炸毛。
与这人在一起,实在是修身养性,跟哑巴成亲说不定也是件好事。阿斗心想,目光落在他翻开的一页上。
“这是什么?”阿斗疑道:“我怎么从来没发现?”
图为裸 体男子,全身穴道以朱点标出,又以蓝线绘出经脉,哑侍看得入神,以手指在自己身上摸索,一路朝下。阿斗好奇道:“是内功?”凑到哑侍身旁,把书从他手里拽了出来,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道:“考你,肩井穴在哪。”
哑侍随手按了,便按中阿斗肩井,阿斗来了兴致,念道:“此穴被制,手臂酸麻……唉呀!唉呀!轻点!”
哑侍收回手,阿斗又道:“风会?”
哑侍看了一遍,竟是过目不忘,阿斗顺着那图一路念下来:“稀奇,还有笑腰穴?”
“我没说!”阿斗被哑侍一指戳中最后根肋骨末端,顿时岔了气,手足并用要爬开,哑侍却一手抓着他臂,横拖回来,阿斗笑得眼泪直飙,连声讨饶,哑侍只是不松手,二人推来推去,搡成一团。
好不容易在阿斗哀求下,哑侍终于笑着松了手。阿斗擦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怔道:“你刚笑了?”
哑侍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旋又低下头去,顾着看他的书。
阿斗一手去揉哑侍嘴角,说:“再给小爷笑一个?”却被哑侍扣起中指一弹,弹中手腕,当即半身酸麻,鬼哭狼嚎地躲了开去。
少顷厨房上了年菜,一桌摆得琳琅满目,又有一小壶酒,丰盛菜肴多少抵消了这除夕夜的落寞之感,阿斗笑着为哑侍斟了一杯,两人碰杯,正要喝时,忽听外间响起叩门声,马超大声道:“军师请小主公去殿前吃酒。”
阿斗询问般地望向哑侍,道:“殿上菜好吃,一起去吃?”
哑侍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自己去,阿斗想了想,答道;“小师父,你先问军师,待会我去了要作诗讲笑话,看他还请我去不。”
门外响起不知何物被碰倒的声音,想是马超吓了一跳,转身走了。
阿斗喝了杯中酒,痞气十足,笑道:“八成不敢再让我去丢人了,还是呆家里清静。”
过了半晌,又有人叩门,阿斗想是马超回转,正要再编话来堵。
却见门一推,院内雪花卷入,姜维携樟茶大板鸭一只兴冲冲地奔了进来。
“陪你过年!”姜维的脸冻得红扑扑,呵出一口雾气,笑道:“殿上一群酸溜溜的家伙在那饮酒对对子,没趣儿。”
阿斗忙去翻那食橱中备用碗杯,莞尔道:“老子没上场,庞军师八成是对输了。”
姜维一愕道:“你咋知道?”
阿斗嘲道:“先生一派,庞军师一派,法正一派,对不?”
姜维笑道:“聪明,我想好久才想明白的。”
阿斗笑吟吟为姜维斟酒,忽地房门又一开,黄月英臂挽大竹篮一只,兴冲冲奔了进来。
“陪你过年!”黄月英道。一见哑侍,却是愣住了。
哑侍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黄月英方会心一笑。
阿斗与姜维未发觉异状,姜维只失笑道:“月英师母怎么也来了?”
黄月英怒了,说:“大年三十的把老娘叫来,尽听一群不学无术的文人拼打油诗,还让不让人过了!”
阿斗捧腹笑道:“师母说哪里话来!你才高八斗,怎不把他们都赶回家去。”
黄月英从竹篮内捡出花生一碟,酱熏猪肝小菜若干,嗔道:“一个女人诗压全场?纵有这心,也没这胆呐。”一言出,只笑得姜维和阿斗肚痛。
“你,你。”黄月英笑道:“俩猴儿对着抛花生,嘴巴接了,没接到的罚酒。”
姜维正连声叫好,择了花生米朝阿斗抛去。
不防大门忽地又被推开。阿斗一见门外那人,险些令花生进了鼻孔。
只见赵云兴冲冲闯了进来,一见黄月英与姜维,莞尔道:“我道你俩去哪了,原是凑年夜饭吃来着。”
“师父没带吃的,怎么办?”赵云打趣道。
阿斗忙道:“请都请不来呢,师父快坐。”
赵云朝哑侍抱拳,后者亦回礼,赵云方坐了。不知为何,阿斗只觉过了这段时日,与赵云竟是隔了一层似的,那酒意微有点上涌,想拿点话来逗赵云,思来想去,却生怕说错话。只得缄默不语,任黄月英在那胡扯。
赵云本想年三十晚上,小徒弟与哑巴二人凄清冷静,倍感寂寞,心中不忍特地来陪。不料黄月英与姜维早已先一步凑了热闹;想与刘禅说点什么,又顾忌生□八卦的月英在场,亦只得随口应和,任黄月英胡扯。
如此师徒二人俱是讪讪不语,目光偶有交接,又似见了鬼般躲了开去,黄月英讲了个笑话,阿斗心不在焉,连说的什么都没听清,便跟着“呵呵”傻笑几声。过了片刻,席上竟是静了下来。
赵云略有点不自在,微笑道:“夜也深了,我还得巡城,你们自乐着,师父先回去。”说完起身,告礼正要走。
黄月英却忍不住道:“今夜不是排的三爷巡城?又关你啥事了?”
阿斗听了便明赵云是借故回去,心里忽地仿佛有什么堵着似的,道:“那师父早点休息。”
赵云笑着走了,阿斗全没了心思,又与姜维月英混闹了一阵,显出倦怠之样,月英见阿斗意不在此,亦寻了个藉口,拉着姜维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亥时,厨内小厮来收走碗筷,于是房内又冷冷清清,仿佛方才这许多人都没来过。此时他身旁又只剩一个哑巴。
他唤道:“沉戟,你在做啥?”
哑侍坐回木案前,摘下自己为他打的那副银面具,以清水洗净,擦干,又仔细收进一个小木盒中。
阿斗看了一会,更觉无趣,惆怅道:“马上新一年就要来了。”说毕朝着床铺趴了下去。把脸埋在枕上,只觉心里憋得难受,双手抱着枕头,忽摸到枕下几个薄封。
掏出来一看,两个红封。封里装着小银锭。
“月英师娘给的。”阿斗端详那画了梅花的封儿。再看看另外一个,画了松树。“这个八成是师父的。”阿斗道,再伸手到枕头下,孰料又摸出一封,疑道:“这个是谁给的?”
随手抖了抖,抖出大铜钱一枚,当啷啷滚到哑侍脚旁,哑侍装作看不到,避了开去,阿斗明白了,大笑道:“你这死穷鬼!”
拣回铜钱,开心了片刻,阿斗侧躺在床上,忍不住又喃喃道:“都当我是小孩儿呢。”旋叹了口气,拉过被子睡了。
远处,老君观的钟声依稀传来,又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