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债(重生)(27)
到了反面重云却一时不知该写什么了,纠结了片刻,他垂眸浅笑,将曾经在书上见过的一句话写下来,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话更能描绘他此时的心情了: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写完后,重云本来面色坦然地将木牌交给候在一侧的小沙弥,见他脸上有些异样,也知他是看见自己在木牌上写的内容了,不由得有些赧然,重云不敢再接触小沙弥异样的目光,慌忙走向另一边的妙语。
“走吧。”
两人又到后山去转了一圈,回来时段尘已经午睡起了,正在静室外给花浇水。
妙语向他行了个礼便去做自己的事了,重云走过来,靠在廊道下一根柱子上,对他笑道:“这后山竟还有一片湖,我们过两天去钓鱼可好?”
“你倒是有闲情雅致。”段尘停下浇花的手,转过身来看他,却也没说反对,重云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浇花用的水壶,径自替他浇起来。
“我这不是看你受伤,在这里无聊嘛。”
段尘凝眸与他对望,良久没说话,半晌点了点头。
重云面上笑意更甚。
两日后,见段尘的伤在回灵丹的作用下有明显的好转,重云便拉着段尘去了后山。
后山的这一片湖没有名字,湖面也不大,周围皆是低矮的树林,湖水清澈见底,水面波光粼粼,在日光下折射着夺目的金光。
二人寻了一处阴凉地坐下,重云掏出早就准备周全的渔具,一边将鱼竿固定在前方不远的地上,一边同段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你这也叫钓鱼?”段尘看他把鱼饵挂在鱼钩上后就再也不管了,难得忍不住吐槽。
“听天由命。”重云笑嘻嘻地说道,又看段尘一脸哑然,才解释道,“其实我不会钓鱼,只是看别人这样做的。”
段尘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谁钓鱼是这样的,姜太公吗?他将鱼竿拿起握在手里,对重云说道:“等感觉到鱼线被扯动,应该就是鱼上钩了。”
重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他一直维持着举鱼竿的手,忍不住道:“你这样肩上的伤没事吗?要不我自己来吧。”
段尘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有这么弱吗?”
重云耸了耸肩,不敢说实话,他见段尘每次一催动手上的念珠,没过多久脸色就开始发白,虽然深知段尘修为在自己之上,但总是看他这副模样,再加上他现在因为手上,面容比起往日里要憔悴一点,重云实在是没办法将他把修为高深联系在一起。
微风轻起,日光和煦,重云惬意地躺在草地上,望着段尘挺拔的背影微微出神。
段尘的头发太长,虽被缎带系起,但发梢仍旧拖在了地上,沾上了几根杂草,看起来有些滑稽。
重云忍不住伸出手将他头发上杂草拨下来,发梢的扯动惊动了段尘,但他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制止重云的小动作:“做什么?”
“你头发上沾了几根草。”
段尘没说话,重云又抬手摸了摸缎带上缀着的青翎。
段尘听重云轻声说话,语气里带了两分迟疑不定:“你可知这两片羽毛是何物身上的?”
先前他从不提这羽毛的来历,只说是平安符,段尘心知重云自身其实也是有着诸多的秘密,却从没有想过要去探寻,眼下见他明显有想要倾诉的欲|望,段尘也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是随着他的话往下说:“何物?”
“……青鸟。”重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但他自小在三危山上,和一群同岁的兄弟被族长养大,受过诸多教诲,也看过其他青鸟对待心上人时的模样,毫无保留,忠贞不渝。
重云也想学他们这样做,将自己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告诉给面前的这个人。
“青鸟?”段尘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语,终于转过头来看重云,见他目光澄净,不似作假,也知以重云的性格,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撒谎。只是段尘仍旧为这个名字惊讶,“这世间竟然真的有青鸟的存在?”
“万事万物,但凡有名字的,都不是无根无据的。”重云直起身盘腿坐着,手撑在膝盖上,望着段尘,“你可知我为何告诉你我的身份?”
“为何?”
重云突然笑了起来:“我想让你陪我回去参加凤凰祭。”
段尘:“……”
他还没说答应不答应,手中的鱼竿却突然动了起来,一股轻微的拉扯之力将他的注意力转了过去。
重云欣喜地叫道:“钓上来了?!”
鱼竿被段尘轻轻一扯,一条背脊青灰,腹部雪白的鲈鱼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被无相寺寡淡的斋饭荼毒了几日的重云笑道:“这下有口福了。”
凤凰祭
落日熹微时,二人满载而归。
事实上,这一箩筐鲈鱼还给无相寺的煮饭师傅出了个不小的难题——鱼太多了。整个无相寺大概只有重云一个人不吃素的,但这么多鱼他肯定也吃不完。
最后还是段尘亲自下厨,拿了两条鲈鱼来清蒸,余下的都给放回到寺院里的池塘里养着了。
晚饭还是在静室里吃的,重云看着眼前的一盘鲈鱼简直两眼放光,这两天在无相寺整日吃素已经吃得他面有菜色,现在终于能来一道荤菜了,重云还不等段尘说什么,就拿起筷子戳了一口放进嘴里。
好……难吃。
重云就不该相信段尘的做饭的手艺,毕竟煮饭师傅在听到段尘要亲手做菜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见到无相寺的菩萨像开了光。
重云抬眼望向段尘看过来的眼,那眼里神色如常,但偏偏他好像看到了一丝期待的模样。
重云面不改色地说道:“味道还不错。”
“那就好。”段尘轻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那盘鲈鱼最终悉数进了重云的肚子里,当然在事后他肚子痛了一晚上的事就暂不必提了。
饭后,段尘让人将桌子收拾干净,两人到院子里乘凉。
夏夜里,蝉声未歇,夜风也带着丝丝暑热,重云倒在一张躺椅上,耳朵里却只听得见段尘手中拨动数珠的声音,连聒噪的蝉鸣也不能叫他分神。
头顶是一片深沉的天幕,璀璨的银河划破天际,将辽阔的夜幕系上一层银色的丝带,星辰的光落尽重云的眼底,让他有些微微有些出神。
“你知道吗?在我们家乡,有一个古老的传说。”重云偏过头来看着段尘,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他沉静的侧脸,被头发遮挡住的面色雪白,脖子纤细,带着一种脆弱清瘦的美感。
重云盯着他的侧脸就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
段尘的声音将他抽离的思绪拉回,重云掩饰性地低咳了一声,才道:“你看这漫天的星辰,每一颗星星都是一个人的灵魂。”
段尘没说话。
“在我们青鸟族,星星代表着永恒。传说,一只青鸟死后,他的灵魂便会化作一颗星星,永生永世地守护着他的心上人。”
段尘显然是不信这些的,而且这人明显没有什么浪漫的心思,他轻嗤一声,冷声问道:“你信?”
重云楞了一下,事实上他以前是从不相信这个传说的,因为遵循天道,世间万物在死后都归于虚无,就算灵魂尚且完整,那也是由鬼界收管,又何来化为星辰一说。
但今夜在无相寺,在段尘的身边,重云却又觉得这个传说虽这般不切实际,但却真的足够浪漫,他眨了眨眼,笑道:“我信。”
段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有些意外他的天真,但他一向的冷漠让他不会对他人的想法多加置喙,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想起之前在后山说的话,这才得空问道:“你方才在后山说的凤凰祭是什么?”
“这是我们家族的一个武道盛会,也算是一场祭祀大典。传说青鸟族是凤凰后裔,为了祭奠祖先,族里每六年就会举办一次凤凰祭,目的是选出凤凰祭司。”
“凤凰祭司?”
重云解释道:“凤凰祭司是下一任族长的候选人。”
重云心里却是对这个理由很是无语,他一直觉得凤凰祭的存在不过是族里一群好斗的年轻人借着这个由头来比较高下。曾经他还在三危山时参加过一次,被不少人指名打擂台,原因不过是有些人对他的天赋十分眼红罢了,想在凤凰祭上来灭灭他的威风,虽然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失败了,但也让重云对凤凰祭存在的意义有些不喜。
而且严格来说,青鸟并不是凤凰后裔,也不知道这个错误的认知从何而来,据重云所知,好像是因为在外形上青鸟与凤凰有些相似。
事实上,青鸟族沿袭的应该是重明鸟血脉。
青鸟族的人继承了“重”姓,不仅如此,传说中重明鸟的眼睛里有重瞳,一双眼睛视物,一双眼睛藏魂,而青鸟族的人虽没有重瞳,但每一个人的眼睛里先天就有一魂一魄,这与世间其他族类魂魄皆存于心脏是完全不同的。
“既是你家族的盛会,叫我去作甚?”段尘对重云的提议有些疑惑。
重云道:“我以为你会很好奇我们这一族的存在。”实际上不过是想找个理由让段尘见见自己的家人,当然这种小心思他可不能在段尘面前暴露出来。
段尘确实对青鸟族的存在感到好奇,但这仅有的一点好奇却并不是促动他答应的原因,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看到重云有些期待的模样,他竟意外地点了点头。
半月后,段尘伤势痊愈,二人便启程去往三危山,迦南听说他们要外出,原本也想跟着一道来的,只不过此行涉及到重云那较为隐秘的身份,段尘自然也就没有答应。
当时迦南的脸色有些遗憾,妙语在一旁劝了劝他,迦南释然道:“好吧,那我便和妙语在此等候师叔和重公子归来。”
三危山地处西洲边界,重山叠嶂间,茂林葱郁,万鸟齐喑。
段尘跟随重云一道,自下了马车徒步而行后,便发觉前行的道路越来越狭窄,两人行走在山林间,脚下的路皆被杂乱的草丛遮掩,渐渐已经寻不见来时的路了。
“你确定没有走错吗?”若不是相信重云不会欺骗自己,段尘看到眼前的这一番景象时绝不会相信这密林里会隐藏着一个古老的族群。
重云也有些尴尬,不过出去几年竟差点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若不是依靠手中这块当初下山时族长赠与的玉牌,恐怕现今他也会迷失在这山林里。
“就快到了。”
重云记得前面不远就快要到护族结界了,果然没过多久,手心里的玉牌发出一阵温和柔软的光,重云眼睛一亮,只见周身景物已经发生了变化,杂乱丛生的野草已然消失,视界变得开阔起来。头顶炫目的阳光被遮天蔽日的树林遮挡,落在地上只剩破碎的金光。
柳暗花明间,一条整洁素净的由青石板铺成的山道出现在眼前,山道一直绵延到很远的地方,直到被一团雾气笼罩,看不分明。
重云惊喜地回头对段尘道:“到了!”
段尘点了点头,眼里有些惊讶,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来那雾气并非自然形成,而乃人为造就,因为就在山道不远处有一个极为强大的结界存在,这雾气被故意布置在此,不过是一种隐藏结界的障眼法,目的大概是为了阻止外人的闯入。
段尘有点明白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有人知道青鸟族的存在了。
二人沿着山道徐徐前行,走到半途时,前方雾气突然出现一阵波动,待雾气散去,一群执剑的年轻人从结界后冲了出来,面含敌意地将二人包围:“何人竟敢擅闯三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