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灯债(重生)(11)
重云一走,房间里两个人顿时相顾无言,霍清苓望着段尘冰冷的面容,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你真的找到他了。”
段尘点了点头,没说话。
“怎么找到的?跟我说说。我当初可是怎么算都算不出他的转世,这真是我身为灵谕师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
段尘冷声道:“意外。”他并没有想要多谈的欲望。
霍清苓看着段尘淡漠到极致的态度,感觉离她当初想象中的段尘找到重云时的态度实在是有些千差万别。
霍清苓认识段尘多年,作为一个旁观者,她亲眼见证着段尘这么多年游走世间,执着又无望地寻找着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她有些想不通,如今段尘好不容易将人找到了,怎么却是这样的模样,就算不是欣喜若狂,但怎么也不该如此冷淡啊?
段尘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霍清苓心底里的疑惑:“你当初算不到他的转世,是因为他根本没有转世。”
“啊?”霍清苓对他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没有转世,那刚才……”我看见的是鬼吗?
段尘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嘴角动了动,面上的神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听他沉声道:“那是鬼界之人用特有的锢魂术让灵魂凝成的实体,锢魂术能使灵魂像常人一样在世间活动,只是这术法有些缺陷,被凝成的魂体并不能在日光下行走太久,但在其他地方与常人无异。”
“难怪,我只能知算普通修真者的前生和来世,但对于灵体我就没办法了。”霍清苓心想,这绝对不是她修为不高的缘故。
……
已经跟着妇人出去的重云自然是没有听到段尘与霍清苓的一番话。他来到花厅,见柳寒衣面有愁云,便问:“怎么了?”
柳寒衣上前拉着重云就欲走:“你先跟我走,我们边走边说。”
重云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只来得及跟妇人招呼一声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两人下了画舫,柳寒衣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偷听后,才沉着脸对重云说:“龚家大少爷死了。”
重云的脸色霎时一变,一股寒意从后背升起,脑子里瞬间浮现的是今早上出门前那场意外的闹剧,以及他临走前给龚悦柏的“小惩戒”。
他跟龚如雪前脚刚跟龚悦柏闹矛盾,后脚人就出事,若说他俩跟龚悦柏的死没有干系,估计连他们自己都很难相信。
重云自己是不在乎被人误会,但他首先想的是,龚如雪怎么办?他本就是龚家私生子,虽被唤作五少爷,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在龚家地位尴尬,这次又与龚悦柏的死有所牵扯,也不知道龚家的人会怎么对待他。
“什么时候死的?”重云觉得自己应该先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龚悦柏怎么会突然死了?
柳寒衣也自知这件事非同小可,神色难得严肃:“就在两个时辰多以前,算算时间,应该是我们在集市上买东西的时候。刚才我们人还在画舫上,是阿雪遣人到兰林居,又辗转跑到画舫来告知我这事的。”
“他怎么死的?”
“一刀毙命,头颅被刀切下来,跟尸体摆在一起。”柳寒衣复述着那位传口讯的人的话,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重云心里在瞬间千思百转,他算了算时间,那个时候,正好是龚悦柏穴位被封之时,他被定在房间里,时间没到不可能自己冲破穴道,那么极有可能是有人趁着他不能动的时候下的杀手;但是龚夫人派遣丫鬟来通知龚如雪的时候是半个多时辰前,这说明龚夫人之前并不知道龚悦柏死了,甚至,当时龚家没有一个人知道龚悦柏已经死了,直到有人进入枫鹭斋,发现了龚悦柏的尸体。
重云几乎可以想到,也许是某个打扫房间的下人推开了枫鹭斋的房门,发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龚悦柏,才尖叫着跑去通知了其他人。
但是又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龚家去杀人而且不惊动任何人?甚至算到龚悦柏会来找他,而刚好在他离开后那人将龚悦柏杀害,时间掐得如此巧妙就为了嫁祸于他?
重云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让他难以思考,但他此时唯一想到的,就是不能让龚如雪受牵连,因为那个凶手是冲着自己来的。
柳寒衣见他面有难色,黑色的双眸里阴阴沉沉,看不清情绪,安慰道:“你也先别慌,这件事暂时不会外传,阿雪那边也不用太过担心,龚二夫人对阿雪还算不错,而且他毕竟是龚家的五少爷,再加上龚悦柏平时里在龚家作威作福惯了,龚家人自然是偏袒阿雪的,没有足够的证据,这件事不会让他受到牵连。”
重云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思索,虽然知道柳寒衣是在安慰自己,但重云仍旧有些心慌,这种心慌不是无来由的,因为他明显感觉的出那个凶手是冲着他来的,而这件事,柳寒衣目前还不知道,他也没打算跟柳寒衣说,免得再增加他的烦忧。
重云想了想,对柳寒衣说:“你去龚府不便,就先回家,我自己去看看,有什么情况我再通知你。”
柳寒衣没有异议,点头答应:“行。你要是不便出来,派个人过来也行,我就住在城中久宜路的巷口。”
“好。那你先回去吧。”
重云目送着柳寒衣离开,转过身的瞬间,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陷阱
重云站在原地看着柳寒衣走远,自己却没有照他方才所说的那样,要回龚家去,而是循着来时的路折返。
他撑着伞走到江汀画舫停靠的堤岸,也没有要上船的意思,只是在堤岸边伫立了一会儿。
远近是一片湖光山色,绚烂的日光洒在湖面,折射出夺目的点点碎光,重云一身天青色的长袍,也在这华丽光彩中,沾染了一丝金色之气。
他面容秀雅,眉梢眼角总是含着半分温柔的笑意,目光澄澈见底,像个被宠大的娇气的小少爷,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但当他将面上的情绪悉数收敛时,幽深如墨的眼睛与沉静的面容会给人一种端庄的感觉,这与段尘所给人庄严肃穆的感受不同,这种感觉并不深刻,但会在某一瞬间另周围的人也不自觉安静下来。
他并没有等太久,便见段尘从画舫里出来,重云冷眼看着他,虽蒙着眼睛,脚步却不急不缓,如履平地,不知怎的,他原本有些躁动的心绪也跟着平缓下来。
段尘走下踏板,似是知晓他并未离去,徐徐朝重云走来,在他身边停住。
两人面对面,重云盯着段尘冰冷的面容,不出声。段尘似乎有些不解,他侧了侧头,问道:“怎么还没走?”
“在等你。”重云答。他发觉,纵使这么多年不见,两人在对话时仍旧是熟稔的,他们彼此容貌一如当初,好像这匆匆岁月并未在他们之间划下深刻的痕迹,甚至……他们好像并没有分离十多年。
段尘闻言,冰冷的神色有了半分动容,却不明显,他对着重云的脸,隔着一层绷带似乎在审视他,一开口时的语气却不自觉软了两分:“何事?”
重云定了定心神,不敢看他的眼,他垂眸沉声道:“大师可还记得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给的,现在我要挟恩图报,大师可愿意?”
话落段尘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下来,他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念珠,半晌才松开:“你不用故意这样跟我说话。”
重云心下一惊,抬眼便看见段尘举手将覆在眼睛上的绷带取下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日光落在眼底,倒映出一层明亮温柔的光。
重云曾无数次幻想过这双眼睛看着自己时会是怎样的情形,却都不如眼前这般给他一种无言的震撼,这种震撼甚至称得上是温柔的,似无边天际下,微风拂过荷塘,十里红莲竞相绽放。
重云怔怔地看着这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谁也不知道一直蒙眼示人的无相寺掌事其实并未失明,谁也不知道这双眼睛曾经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现在这个人正站在段尘的面前。
段尘黑眸沉沉看着重云,冷声道:“这双眼睛,这条命,你若需要,拿去便是。你需要我帮忙,不用说那些伤人的话,我也会帮。”
重云眨了眨眼睛,秀雅的脸上有些微发白,他咬了咬牙,说不上是凶狠还是赌气:“好,那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
重云回到龚府,还未扣门,大门便被人打开,管家和秦岚湘的贴身丫鬟带着一群人将重云围住,管家半是恭敬半是威胁地向重云行了个礼:“重公子,夫人有请。”
该来的总是躲不过。重云无奈地点了点头,随他们一道进去。
他被带到龚家的大堂,此时的龚家已是一片乌云惨淡,放着龚悦柏尸首的棺材正横在大堂中央,龚夫人坐在高位上,眉间除了哀愁便是比前一日更加深重的戾气,她看见重云走进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但仅剩的一丝理智让她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举动来。
其余的龚家少爷小姐都依次坐在下位,除了龚如雪都是不咸不淡地瞧了重云一眼,没有因为龚悦柏的死而难过,也没有因为重云这个疑似凶手而愤恨。
重云朝秦岚湘行了个礼,目光丝毫没有往那棺材上飘去半分:“夫人有事找我?”
“重公子,你是我龚家的贵客,本来我不愿意因为家事叨扰你,只是今日府里出的事非比寻常,又是发生在你的住处,于情于理我也应该让你知晓。”
看得出秦岚湘对于在重华宴前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的意外十分介怀,就连说话也是各种避讳,龚家大少爷意外身死的消息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是个寻常的小事了。
“这是自然。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竟惹得贵府如此兴师动众?”重云挑眉装傻,他有些不明白这种把面子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是什么心态,但他识趣地没有多嘴,眼神不经意地去看了一眼安静坐在一旁的龚如雪,只见他眉头微锁,脸色有些难看。
秦岚湘眼皮一跳,拧着眉问道:“我听下人们说清早的时候,大少爷去枫鹭斋寻你了,还发生了一点龃龉?”
重云点了点头:“是的,龚大少爷听说我是阿雪的朋友,便吵着要来见见我,我那时刚起,丫鬟还没来得及通报,大少爷便闯进来了。阿雪觉得此举有些失礼,说了两句,就惹得大少爷颇为不快了。”
重云将早上的事三言两语说清,倒也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将争执的内容一笔带过了。
秦岚湘听了他的话直皱眉,想来也是知道龚悦柏平日里的所作所为,因此对重云的话便信了三分。
秦岚湘沉默了一会儿,还没等再开口,一旁坐着的龚家二小姐龚悦梅就皮笑肉不笑道:“二娘,你瞧你问的这些有的没的,不是给人找机会开脱吗?难道二娘你相信面前这位来路不明的人跟大哥的死没有关系?你瞧瞧他刚才的样子,大哥的尸体还在一旁放着呢,他倒是跟没看见似的,二娘都问的这么明显了,还装模作样地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怎么,真觉得自己无辜?”
重云没把这夹枪带棒的话放在心上,龚如雪却有些不忿:“二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重云是客人,你怎么能这样说。”
“你说我什么意思?”龚悦梅的眼神飞刀似的朝龚如雪刮去,轻蔑地一笑,“龚如雪,要不是你从外面带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大哥又怎么会发生意外?大哥现在尸骨未寒呢,你倒先操心起外人的事来了!”
“你……”
坐在龚悦梅身边的龚家六小姐龚悦霏扯了扯龚悦梅的衣袖,低声道:“二姐,你别这样……”
“都给我闭嘴!”秦岚湘厉声打断这场争执,连着喘了几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怒火,但因为龚悦梅的插嘴,秦岚湘也不再像刚才那样说话遮遮掩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