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捧乌发在他手中慢慢丰盈柔顺起来,其中的成就感与满足感难以言喻。
再抹些蔷薇油、木樨油一类的发膏,随时令变化,春季轻盈,适合上桃花膏,发尾留香,萦绕不散。
手指穿过发丝,天成帝心神微动,偷偷将他与冷芳携的发梢缠绕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不日将是你的生辰,芳携可有想要的生辰礼?”
冷芳携翻过一页书,瞥他一眼:“陛下怎么想起来问我这个?”
往年的生辰,天成帝从未问过他想要什么礼物,直接命梁惠送来大箱大箱的珍宝。冷芳携没有打开过,但不用想也知道,里面定然是些奇珍之物。
何况天成帝给他送东西,全年没有间断过,凡得到一件新奇物件,就马不停蹄派人给他送去。就显得生辰当天送来的东西没那么特殊,不值得人在意。
这回忽然问起,也不知突发什么奇想。
虽然是问,冷芳携却没等到天成帝回答,便道:“那陛下送我一副弓吧。”
语气漫不经心,仿佛随口提了一嘴。
天成帝手微顿:“我倒是从未见过你射箭。”
但想来百药书院极为重视射御,冷芳携少时科科皆优秀,为老师们交口称赞,想必极擅此道。
冷芳携放下书起身,逶迤的发丝拂过天成帝的腰侧,他将手插进发间顺了顺,道:“年少读书时常常持箭穿越山岭,射那些野味飞禽,从无失手。我准头极好,陛下只是没有见过,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看见的。”
“那朕,拭目以待了。”
送予冷芳携的礼物,天成帝不爱假手于人,从前送他流水不断的礼物之中,近一半都是他亲手做的。
这一回是生辰礼,自然也一样,且要比之前更加认真、用心。
剪除汤易两党党羽,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只是补位上的官员正处于成长期,不能似前任老练成熟,需要天成帝花更多心思在朝政上。
接下来一月里,除了早朝、与冷芳携相处、处理朝政,剩下的时间有大半被他拿来制作弓箭。
春日融融,他挽起头发,捋起衣袖,坐在殿后的台阶之上,埋头苦干。不似血脉尊贵的天家弟子,倒像乡野里有名木匠的学徒,容貌虽然不出众,却有好手艺,瓮声瓮气地给心上人做礼物。
干材取以以柘木为上,坚韧不易折断。附以民间称之“牛戴牛”的绝佳角材,削成薄片状,再细细研磨。筋要取牛筋最好,再熬鱼胶,粘合材料。*
色泽鲜丽的丝线缠附缚角被筋的弓管,如此试了百次千回,最终才得一张灵巧不失威力的好弓箭。每隔十日,便要上一回漆,以防晨霜夜露的侵蚀。*
最后,天成帝怀着满腹柔情,在弓身上刻下“携芳”二字。
……
他忙于制作弓箭之时,冷芳携前往飞羽宫探望越云岚。
此前上巳节,他曾想让越云岚出宫踏春郊游,天成帝同意了,却被越云岚拒绝。冷芳携看出越云岚真心实意,并非勉强自己才拒绝,以为她不爱外出,只好作罢。
这一回去找她,说的同样是离宫事,却不止于出宫游玩。
因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十分危险,无论是顺着他的心意发展,还是走向另外一条路,途中会发生何事都是冷芳携不能完全掌控的。越云岚因他被留在宫中,像一个沉默的名字,没人会在大明宫主人的无视下提起她,只有他会记得。
但若他不在了呢?
所以他想把越云岚送出宫去。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好好地生活。
至少在宫外,最好是江南,在水乡里住着白墙青瓦的宅院,日日睡得够了才起,懒懒地梳妆打扮,大把的光阴拿来读书写字,抑或去大好河山游玩。与青果互相扶持,或者不经意间遇到一位知心人。
再好不过的日子。
这样的场景从冷芳携口中而出,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只是听着,越云岚仿佛就能想象身处其中的美好和温暖。
“云娘,你愿意的话,我送你出宫,去任何你想生活的地方。”
越云岚没有犹豫,拒绝了他。
她看着冷芳携,用温和,却不失坚定的语气说:“贞哥,你不必担心我。我就愿意留在大明宫里,在这飞羽宫中,真心实意,绝非被人威胁后说的违心之言。”
冷芳携的眼尾微垂,眼眸里是不容错认的担忧:“你现在也许觉得飞羽宫很不错,可若住上十年,二十年呢?云娘,你也许会后悔的。”
等到那时后悔,他却没办法帮助这个如亲妹一样的倔强女郎了。
“不会后悔的。”越云岚笑道:“只要我想出去,就能出去。陛下没有关着我。只是我不想出去而已。”
“云娘只愿意待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做自己的事情。”
心头却想到,一旦离开大明宫,没有云妃的身份,她便无法像从前那样掌控越家人的生死,无法捏着他们,不高兴了就使点力气,让他们求饶哀嚎,高兴了就松开些,叫他们以为还有希望,苟延残喘地活着。
——直到后面发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泪都要流干了,还要挤出笑脸讨好她。
看那三个贱人余生都痛苦难当,比任何事都叫越云岚开心。
或许,她就是这样恶毒的心肠,不像冷芳携想象中那样,是个被家人欺压的可怜姑娘。
从前越坚与姜栗娘高高在上,随心所欲地摆弄她,肆意决定她的人生。她惶惶不安,只能以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反抗。
可现在,她掌握了权势,便要他们跪着祈求她。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尝过这样的滋味,便再也不想放手。
能与越家人一直纠缠下去,直到死去,越云岚衷心地喜悦着。
见她态度坚定,没有丝毫动摇之色。冷芳携轻轻叹气,只能尊重越云岚的想法。
云娘愿意留下,就留下吧。
以天成帝的性子,不会因为他迁怒旁人。他还留下了其他手段,有十一在,再怎么也能保住云娘的性命。但那已经是极少数概率才会发生的最糟糕的情况。
越云岚从冷芳携不同寻常的问题中品出了几分微妙的不和谐感,她端详着青年,后者血气丰盈,未见忧色,应当没有发生意外。
药奴那边传来的消息,天成帝待他如珠似宝,险些含在嘴里呵护,绝无欺辱之举。可能贞哥一时想起她,愧疚于令她被迫入宫,想要还她自由。
越云岚弯弯眼。傻贞哥,明明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而且她在飞羽宫中过得很好,比从前轻松快活百倍。
不要再为她费心了。
多想想你自己。
你愿意留在宫里吗?
大概……是不愿意的。
可是越云岚却无法像他一样问出来,也无法说“贞哥,你想去江南水乡看看吗,我送你去那里生活”。
她无能为力。
只能含着笑容。
*
冷芳携生辰这日,仿佛上苍也钟爱他的凛然美貌,前几日还淅淅沥沥落着春雨,到这日气象为之一畅,晴空万里无云,春风和煦,有万物复苏之态。
他还陷在流云殿柔软的衾被之中,睡意昏沉,趴在枕头上,倦懒地眨着眼睛,流连于床铺,不愿醒来。
许多人送来的礼物已经陆陆续续到了揽雀宫里,除开一些专为攀附他的宫人朝臣,药奴写了一张失传已久的药方,十一交出偷偷练习了许久、总算看的过眼的字,还用攒了许久的银钱请从前做生意时认识的铁匠打了一把精巧锋利的匕首,太子的礼物同他人一样板正,是最不会出错的如意。
还有一些人也准备了礼物,只是不像揽雀宫中,能那么轻易地送到冷芳携面前。
……
方方正正的厨房里,骆希声小心翼翼地挤出最后一朵奶油。他头发凌乱,眼底青黑,脸上挂着灰迹与奶油的痕迹。
小小的厨房里充盈着香甜的气息。
自从从同僚口中得知冷芳携生辰在即,他便钻研着将现代的蛋糕复刻出来。
这并不轻松。但他还是凭借着零星寡淡的记忆,和不断的尝试弄了个大差不差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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