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会议室中,执政官安德烈声如洪钟,妄图以气势压倒对方。
喻非坐在质询台上,向后靠向椅背,交叠两条长腿,双手交握置于腿上。暗红的长发浑如烈焰,发尾垂过肩头,与黑色外套形成鲜明对比,浓烈的色泽近乎刺痛人眼。
面对安德烈的指控,他短暂垂下眼帘,眼底浮现暗色,难掩凛冽的杀机。
“安德烈,我之所以坐在这里,不是为听你废话。继续胡搅蛮缠,无疑是在浪费时间。”
“你说什么?!”执政官勃然大怒,精神力猛然爆发,悬浮在头顶的光屏剧烈震颤,屏幕画面混乱扭曲,随时将要熄灭。
“我说,这是在浪费时间。”
相比议员们的惊慌,喻非表现得十分平静。他向前离开椅背,手指点开通讯器,无视震荡和冲击,当着众人展开一面光屏。
屏幕中滚动文字和图像,是法乌提从双星城发回的消息。
内容截取自治安官拉佩和谷连的通话,包括两人是如何密谋将谷绪送入监狱。
“数量可观的晶币和能量石,就能够不经审判,换取一个人入狱。而这个人正是重刑犯越狱的关键。”喻非滑动屏幕,全方位展示图像,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尊敬的执政官阁下,在你看来,这件事该如何评判?”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预料。
任谁都无法想到,喻非被扣押在第一区,仍有机会搜寻证据,给议会致命一击。
安德烈的脸色很难看,碍于喻非的举证,他的立场变得相当被动。
要么仓促结束这场质询,蒙混种种不公;要么将拉佩视为弃子,坚持和喻非纠缠。
如何取舍?
问题的关键在于,喻非手里是否还有别的证据,除了拉佩之外,他是否还掌握更多人的把柄?
安德烈陷入两难,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议员们也是忐忑不安,尤其是之前被拖下水的数人,脸色都是异常难看。
现在是拉佩,接下来会否轮到自己?
他们该如何摆脱困境?
拉佩坐在位置上,脸色灰败。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遭遇背刺。那个贪婪的商人,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家伙,竟然敢暗中留下证据。
依照他对执政官的了解,自己极可能沦为弃子。甚者,为消除后患,他的家族都无法幸免。
先例并不罕见。
利用,舍弃,然后斩草除根。在必要时,执政官一定会痛下杀手。
可怕的猜想浮现脑海,拉佩冒出一身冷汗。他不敢赌安德烈会大发善心,只能设法为自己求一条生路。
“这件事……”
眼见安德烈要做出决定,拉佩突然站起身,当场打断他的话,大声说道:“我认罪!”
什么?!
议员们诧异转过头,惊愕地望向他。
“他疯了吗?”
事实上拉佩没有疯,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拉佩不去看震怒的安德烈,硬着头皮说道:“我承认收受贿赂,听信商人谷连一面之词,将无辜者送进监狱。但是,我与越狱一事绝无干系,更没有勾结重刑犯。”
“这也是你的一面之词。”喻非看着他,语气漫不经心,“狡辩不能使你免除责任。”
“我愿意承担责任,愿意接受审查,直到真相大白。在那之前,我自愿进入十二区接受羁押,我的家人也可以接受看管。”
反应快的人终于明白,拉佩压根不是破罐子破摔,而是想借机脱离议会管辖,摆脱执政官的控制。
第一区的权力足够大,却也有无法触碰的盲区。
在巨星上,十二区是一个特殊存在。
沙漠中心与世隔绝,议会可以将囚徒送进监狱,却无权指挥监狱内部。在监狱大门关闭之后,必须遵守十二区既有的规则。
在越狱事件发生之前,十二区和第一区还能维持表面和平。
事情发生之后,第一区的做法引发不满,喻非的家族公然违抗议会的决议,向所有人摆明立场。
他们无视押送命令,将飞船交给喻非。其后更发布公告,宣称囚徒集体越狱。
消息以光速传播,监狱固然会丧失一定威慑力,第一区却将颜面扫地,因不发出通缉令备受质疑。
是什么促成这一切?
安德烈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他用力攥紧双拳,直至掌心感觉到刺痛。
拉佩的背刺突如其来,他感到十分震惊。事情已经发生,他不可能让对方把话咽回去。
为今之计,只有一种选择。
安德烈不去看拉佩,直接忽视他。阴鸷的目光落向质询台,对上好整以暇的前任监狱长。
即使万分不情愿,他也必须承认在这场搏力中棋差一招。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议员拉佩承认受贿,他将卸任一切职务,直至整件事查清。鉴于此事牵涉多名议员,质询暂停,监狱内部暂时免去惩戒。”
说到这里,安德烈突然话锋一转,双手按上桌面,看上去正气凛然,眼中却满是恶意。
“喻非阁下,对你的指控暂时取消,你将官复原职。身为一名监狱长兼十二区治安官,你有责任抓捕越狱的逃犯。”
图穷匕见。
他可以不追究喻非的责任,如对方所愿结束这场质询。他甚至可以取消惩罚,让监狱中所有人恢复职位。并且,他还会解除限制,允许喻非自由往来各区,离开巨星也不会遭到阻拦。
作为交换,喻非需要肩负起职责,抓回外逃的囚徒。
严珣,伊戈尔,荷斯,谷绪,都在追捕的名单之上。
要么抓住他们,要么被他们杀死。
除非喻非彻底叛离政府,不然他只能徒手接住这柄利刃,哪怕刀锋会切开他的手掌,使他鲜血淋漓。
喻非迎上安德烈的视线,能轻易捕捉到对方的恶意。
他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仅是敲了敲手指,平静地出言提醒:“容我提醒,执政官,第一区没有发出一份通缉令。”
除了对谷绪的悬赏令,议会没有对任何囚徒发出追捕。十二区发出公告,安德烈始终未做出回应,分明打算冷处理。
这种情况下恢复他的职位,要求他去抓捕逃犯,无疑是一种笑话。
喻非优雅地站起身,目光扫视全场,最终落到安德烈脸上,语气淡漠,却能听出挑衅的味道:“在对他人提出要求之前,执政官是否该自省失职?”
此言一出,会议室内骤然安静。
众人的目光聚向两人,气氛愈发凝重,空气为之凝固。
“我可以发出通缉令。”安德烈沉声道。
“可以?”喻非冷笑一声,揭开执政官虚伪的假面,“这难道不是你的职责,反而需要更多提醒?”
安德烈肃然看向喻非,无视对方挑衅,目光逐渐暗沉。
“通缉令发出,希望你能尽快执行。”
“我拒绝。”
“什么?”
“第一区要求我卸任,我尊重议会的决定。如今证明指控是无稽之谈。我作为被无端指责的受害者,有权拒绝议会的任何要求。”
“喻非!”
“不必激动,执政官阁下。”喻非随意掸了掸衣袖,态度无比轻慢,“麻烦不是因我而起,我没有义务为此尽力。”
如果安德烈咬住不放,那么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入狱的少年,突来的虫潮,迟迟才到的支援,以及久候不至的救援。
最关键的,从未发出的通缉令。
拉佩主动认罪,成为事情的突破口。继续追查下去,必然有更多议员承受不住压力,像他一样设法求生。
就像多米诺骨牌。
喻非清楚这一点,安德烈同样知道。
无意继续浪费时间,喻非起身离开质询台。即将走到会议室门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拉佩说道:“拉佩议员,我不再是监狱长,仍是十二区治安官。鉴于你自行认罪,我允许你前往十二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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