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完后,云敖的眸光便顿时黯淡了下去。威赫的脸上现出一抹茫然,双手也不安的搓动起来,简直是坐立难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云敖此人看着五大三粗的,但对妻儿子女的情感却极其真挚热烈,但从他能拉下军者最要强的面子来求人,便可看得出来。
也因此,更容易被人拿捏住把柄。
宋祁越微微顿了一瞬,片刻后才打破寂静,说道:“但我觉得,与其您来寻我在升舍考试时为二郎修改成绩,不如让他趁着最近的一段时日好好补学,届时官家督查,说不定还能大展异彩呢!”
云敖满脸愁苦,并未作声回应,心中却不禁愤懑的想着:去年二郎都没能及格,今年直接放赖不打算学了,上哪里去大展异彩啊!
大捅娄子还差不多!
见云敖神色异变,宋祁越便敛回了眸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唇边也露出一抹愉悦的弧度。
——鱼已上钩。
“正好泠哥儿也快到了入国子学的时候了,我本来就打算近些日子在府中给他私授些课程,若云公不介意……”
他仿佛思衬了许久后才试探的说着:“倒是可以让二郎,也一同来我府中听学。”
某只老谋深算的狐狸,在此刻,终于悄悄甩起了得意的尾巴。
“……”
直到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去,云敖这才踱步从安禄府中走出。
他神色之间满是愉悦,负手哼着无名小曲儿,步履生风的朝自家府邸走去,就差直接将开心二字刻在脸上了。
毕竟再过半个月,他家二郎便可以来安禄府,得国子祭酒亲自授课了!
能有祭酒私授指点,还有看着就很聪明的泠哥儿在一旁陪学……
那么哪怕二郎再过愚笨,也必然能在升舍考时,凭自己的能力达到及格成绩,说不定还能在官家眼前,大展异彩嘞!
云敖这下简直要乐开了花,紧着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儿子女,还得考虑着给刚认的好侄儿备些新的见面礼,便连忙半步不停的往自家府邸赶回,心中还美滋滋的想着:
这国子祭酒宋祁越,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恶毒伯父(五)
当天晚上,宋泠伏在内院偏阁的桌案上,发了很久的呆。
他提笔看着窗外景色微愣,星月闪烁出的淡淡光辉,给万物都添了一层安逸祥和的美感,让人不自觉便沉浸其中。
看的有些入神,一时间忘了继续思考,也没能及时的注意到,栅栏小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片刻后敲门声响起,宋祁越的声音也随之传来:“泠哥儿,睡了吗?”
这声音将宋泠的思绪猛然间给拽了回来,他低头看着纸上已经氤氲的墨渍愣了一瞬,旋即才回过神似的起了身。
“伯父,我还没睡。”他开门,抿了抿唇问道,“可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宋祁越,已经将晚膳时穿着的普通常服,换成了一身象牙白色的绣荷烫金长袍。
迎着跳跃的烛光细看,袍角荡着涟涟的水花褶皱,腰间坠了色泽温润的独山暖玉,交领上则绣的是祥云花纹,尤其那墨发还用玉簪尽数挽起,瞧着是龙眉凤目、俊雅非凡。
只是这般盛装打扮,不知其所意为何?
“前几日有些忙,差点就忘了,明天便是七月十五了。”
宋祁越迎上宋泠打量的目光,嘴角的笑意丝毫未减:“御街夜市至子时才关,泠哥儿要不要和伯父,一起去备些祭祖要用的东西?”
夜风习习,蝉鸣声戛然而止。
宋泠捏着门框微愣,令他看不透的事情,在此刻又多了一桩。
“……”
亥时已至,清玉京各处居所的烛灯均已熄灭。
从龙泽桥高处遥遥望去时,入目均是一片沉寂安静的氛围,与下方灯火通明、欢声叫卖的御街两相对比,差距简直不是一般的大。
行下龙泽桥后,小摊贩便多了起来。
吆喝声在两侧不断响起,男女老少也携手而行,市井气息顿时满满。
又伴着几处正在炸馃子的“滋啦”声,一阵阵香味便飘了出来,让人唾液分泌不止,忍不住驻足于此。
宋祁越便循着香味来到了摊前,掏出两枚铜板递过去:“老伯,来一份馃子,装成两份即可。”
老伯伸出满是油渍的手,笑吟吟的接过了铜板,连声说着郎君稍候片刻,随即扯着锤面以两条绞之为一,便入锅炸了起来。
宋泠被吸引,向前凑了两步,想细细看看。
“这小摊虽然看着比较脏,但馃子的味道却属实不错,泠哥儿你尝过便知了。”
宋祁越见状往一旁让着,细声说道:“但要稍微离远些,别被油溅到。”
宋泠从没逛过夜市,尤其是从没和宋祁越一起逛过夜市,因此现下确实是颇有些新奇的,对周遭事物都非常感兴趣。
但他仍旧很谨慎,只远远的瞧上了一眼,并没凑上前来。
宋祁越也并未逼迫他,见老伯已经将馃子炸好了,便双手接过油纸包转身离开,顺手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宋泠。
“尝尝吧。”他说着。
宋泠跟在后面,踌躇了片刻后才接过,然后学着他的样子,也咬了一口。
酥脆的馃子外皮首先在口腔中炸开,香醇浓郁的馃子面也紧着随之而来,碎渣裹挟着熟面嚼碎吞入腹中,顿时教人满口留香、胃肠舒坦。
两个字:好吃!
宋泠的双眸顿时放光,三两口便将一份馃子尽数吃完,看着油纸包里的许多碎渣,却一时间犯了难。
——想吃,但不好意思。
他垂头擦干净了嘴,再抬眸时,便将宋祁越已经毫不客气的仰头,将油纸包中的碎渣送入口中了。
宋泠:“……”
于是片刻后,伯侄二人便将整份馃子都吃了个溜干净,油纸包中愣是半点渣渣都没剩下。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是来逃荒的呢。
宋祁越可没在意旁人的目光,回头又问宋泠:“泠哥儿吃饱了吗?还想吃些别的小吃吗?”
宋泠摇头:“不用……”
然而宋泠的话还没说完,面前身形挺拔的宋祁越便双眸一亮,冁然笑道:“今日此处居然还有卖孛娄的!泠哥儿快来快来,这东西最好吃了!”
他说着大步流星的走到了炸米花的摊前,不过片刻中,随着“砰”的一声巨响落下,宋泠怀中便又多出了一份孛娄。
他无奈扶额,正想同宋祁越说记得办正事,结果再一转眼,这人又跑到卖着酸梅饮的小摊前了。
“伯父,我们还得买祭祖要用的东西……”跟着宋祁越在酸梅饮的小摊前落座,宋泠终是有些无奈的主动开了口。
话语刚落,两碗酸梅饮正好由小贩端上了桌。
宋祁越见状并未及时回复,而是拿着瓷勺搅动着碗中的冰块,待到叮叮当当的几声脆响落下后,将其推到了宋泠面前。
“尝尝看,好喝吗?”他单手撑着下巴,轻敲桌面笑问。
宋泠见状愣了一瞬,还想继续问的话被堵在喉中,只能听话的拿起瓷勺,抿了一口酸梅饮。
盛夏特有的梅果清香溢满口腔,酸甜开胃,清爽解暑。
“很好喝。”宋泠又喝了一口,而后不舍的放下瓷勺,“但是伯父……为什么?”
宋祁越正拨动着瓷碗中的冰块,听他这般说罢后愣了一瞬,旋即抬手又同摊主要了一份牛酪浆调。
待到这份冰食也端上了桌,他才落下瓷勺,缓缓说道:“因为伯父也想让你体验一下,平常人家孩子的市井生活。”
语落,宋泠也放下瓷勺看着他,眸光却并未有任何波动。
“小时候在谓南老家,我几乎是将苦日子过了个遍。”宋祁越声音恍惚,似乎是正在回忆。
“你祖母和祖父很偏心,对你父亲几乎言听计从,对我却是非打即骂,只因为当时的我身体羸弱多病,不抵你父亲那般康健伶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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