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谢景行几人已猜到后事,却并未打断,只听萧南寻继续道:“未想大哥自此后,便行如幼儿,大夫言道是高热将脑子烧坏了,日后都只能如此了。”
他笑了笑,解释道:“平日家里父母担心大哥,一直让他在家里待着,少有出门,这次我来参加院考,大哥几日前就说想送我考试,缠了父母几日,大嫂也疼他,帮着劝,父母才同意他和大嫂一起来,因此,你们往日才未曾见过他。”
心里疑惑顿解,难怪那汉子刚刚会那样表现,他没有出言安慰,只是伸出手拍了拍萧南寻的肩,“他如此看重于你,希望院试你能夺得好的名次,到时让萧家大哥开心开心。”
见几位友人都没有对大哥露出丝毫鄙薄,萧南寻舒朗一笑,道:“那是当然。”
他少有如此开怀的时候。
已到时间,辞别送考家人,五人各自提着考篮,穿过了衙役组成的人墙。
做保的廪生是谢景行几人都熟悉的两位府学学子,经廪生确认之后,谢景行一行人进去了考场里面。
由衙役检查考篮和身带之物,院试考试题目不比之府试要简单,可是检查却比之前的县试、府试更加严格。
考篮里只能带两管笔,其他一应物事全都不能携带进入,检查需要将身体衣物全部脱光,赤条条的被府衙翻看,检查衣物时,更是一丝一毫布料都没放过。
谢景行一脸泰然,就当是在医院做全身检查了。
检查完后,衙役才将衣物还了回来,几人衣物混在一起,大家一一翻捡出自己的衣服,穿戴齐整出了检查的棚子。
被一位兵士引着进了大堂,大堂里有着上次见过一面的王学政,当然高知府也在此处。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几位大人,谢景行猜应该都是通州府下辖县城的县令和学官,院试需要他们来辨认参考院试的学子,防止有冒名顶替之人。
高知府只将视线落在谢景行身上两瞬,便收了回去,院试之中,两人尽管相识也不能表露,未免受人话柄。
虽然流程复杂,但是行进得很快。
府衙的考棚是前朝所建,大炎朝立朝之后,又几经修补,看着倒也不太破旧。
考棚很大,分为东南西北四大间,谢景行同旁边的寇准规几人分离,被引路的兵士带往了东边考场。
几人并没有分在一处,丘逸晨和寇准规在南边考棚,萧南寻在北边,而吕高轩在西边。
中间设有一处高台,学政等人坐在高处,能将考棚尽收眼底。
进了考棚,谢景行当即将所有杂念一一抛开,安心准备考试。
院试分为岁试和科试,科试逢寅、审、巳、亥年考,今年乃是癸巳年,恰逢科试。
科试又分为两轮,第一轮前两日已经考完,乃是生员参考,须经去年岁考成绩优良者才能参考科试,科室会将生员分成六等,其中一等、二等和三等前三才有资格参加由学政主考的乡试。
第一轮与谢景行几人无关,他们参与的是第二轮,又分两场,考生全是童生,考后择其中百分之十为秀才。
试卷很快发到了谢景行手里,考题仍由人举着在考棚里展示。
今日首场考试有两道题,一道四书,一道五经。
四书题为“象日以杀舜为事。”(注)
谢景行先将题目抄好,他蹙着眉,此题过于简单了些。
原文出自《孟子·万章章句上》,原句为:“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注)
这一段话本是论述象之恶,又以舜之举作对比,以恶突出善,不过题目是小题,所以只截取了第一句话。
谢景行凝神思考,手里研墨的动作未停,题并不难,若是以常规之道破题,那他这被许多人寄予厚望的案首之席,说不定就会与他失之交臂。
若要想要抓住阅卷官的眼,必须要另辟蹊径。
以谢景行的第一直觉,要解本题,应虚写象之恶,着重实写舜之善,不过,他能想到,其他人必然也会如此解题。
墨汁逐渐散开,谢景行将手中的砚石放下,心下有了主意。
既然大家有志一同,他便反其道而行之,文眼落在“象”身上。
以“舜之不幸,观其弟所有事者而已。”破题,将象与舜交换,以舜反衬托象,象一生兢兢业业,事业却皆是与杀舜有关。
以“夫杀非仁人所忍言也,而日以为事,况施之于兄乎舜亦不幸而此弟矣。”承题,承题同时,将题眼融于其中,重心落于“象”之身,承接上文。
“且从古必无之人,必有一时有之;人生必无之事,必有一人为之,此固造物之戾气,生人之奇遭也。”起讲接入象与舜。
入题句接着论述象之事业之离奇,杀兄夺位,更是让人无法接受,“所谓必无之人者何也欲杀其兄之弟是也,其人未之前闻也……”
……
最后,以“夫象不足道也,舜邑堪一日有此弟哉!”大结。
一挥而就,全文突出象的视角,理所当然地对弟弟起了杀心,杀不成就是死也不瞑目之执着,计划杀弟的紧张,动手前的迫切,成功后的喜悦,将象不友兄弟的形象刻画地淋漓尽致。
落了笔,谢景行满意地勾勾唇。
写完四书题,谢景行抬头看了看日头,已快到午时,院试每日下午申时初之前必须交卷,他需要加快进度了,曾经可是有人写出了魁首文章,却因为交卷慢了些,便被贬为第二,这不是得亏死。
中午的饭食仍由府衙提供,一碗热汤,几块素饼,素饼早已凉透,幸亏七月气温高,吃凉食也无碍。
谢景行几口吃完,随意应付了一顿,接着开始写五经义题。
本以为午后也会同上午一般顺畅,可没想到刚过午时,本端坐其上的王学政却负手走下了高台。
一路走走停停,时而一阅就走,时而驻足细看,眼看着就到了谢景行前面,谢景行心脏紧张地急跳两下,王学政却脚步一转,去了谢景行对面那位学子身旁。
谢景行心下一松,这才注意到或许是师友对他寄予了厚望,他此次院试比之之前县试、府试要紧张些。
在心里为对面那位仁兄默哀了一瞬,那位仁兄自学政驻足在侧,便开始两股战战,手上的毛笔微微颤抖,半响落不下一字。
收回视线,谢景行不再多看,还是自己做题更要紧,笔在稿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谢景行拿出了自己最好的状态。
他全神贯注,心神都集中在手头的毛笔和试卷上,殊不知王学政此时已从对面那位学子旁离开。
那位学子松了口气,忍不住跟着学政的身影将视线投到了谢景行身上,为谢景行可怜了几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连忙又继续书写。
王学政在他旁边站立许久,他可是一字未写,再不抓紧时间,他可就完不成了。
这边王学政站立在谢景行身旁,谢景行全然未觉,笔走龙蛇,集中精力书写文章,脑中的字句一一落在稿纸上。
身旁多了一人,谢景行却连眼角都没动一下,忍不住又看过来的对面学子心下佩服,还是自己定力不够,看对面仁兄何其镇定,学政在旁也惊不起他分毫。
直到将五经题全部写在稿纸上,谢景行舒了口气,将毛笔放下,双手十指交叉,抖动两下,放松了僵直的指关节。
接着只需要将折着的另一边试卷翻过来,誊抄稿纸上的文章即可,看来这次考试也挺顺。
结果他还未伸手动作,另一只手先从他身侧伸了出来,直直伸向谢景行刚刚誊抄完,晾晒干了墨迹,卷好放在一旁的四书题。
谢景行一惊,怎么在院试考棚里还有人敢出手偷人试卷的?胆子这么大,衙役呢?
他立即往旁边一看,正正对上王学政清瘦的严肃脸庞。
“贼子”二字被谢景行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僵立在那里,幸亏没骂出口。
王学政并没说话,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谢景行默默收回眼,将方才被他折起来的左侧空白试卷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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