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我说了句完全不相关的话:“不是说不会画吗?”
我这问题虽多少有些转移话题的嫌疑,但到底是在拆台,没想到裴追却答得流畅坦荡:“我从未这么说过。只说让你教我。沈顾问是大家,指点我一个新手不是很正常么?”
我看着裴追,心中只有两个念头。
一个是:他果真想起来不少,太知道如何说话会让我这自大狂心里舒坦了。
另一个念头是:原来只是一个眼神,也能埋得这般千锤百转,如炼我神魂。
裴追说完,将一支洗净的笔递给我,指着画中屋外的天空中央:“偷懒结束,帮我画完。我记得,那日是满月,这里应该有一轮月亮。”
我心神微动,竟如有灵犀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星月,一同从夜幕中来,一起在光明中隐去。宇宙穹苍中最难舍难分、又相依相偎的存在。
他要我和他一起作画,却并非真要如那些情侣般亲昵的你一笔我一划。裴追的意寓要更幽深细腻许多。
他画完了星,便将月留给我。
那夜的月其实原本是墨蓝色的。因为那是黑天降临的预兆。
但是,哪怕是我……此刻也愿意短暂地忘记真实。
我蘸了些颜料,调出一个偏冷调的黄色,抬腕再落,点缀在幽深月色上空。
“结束了?”裴追见我换笔,追问道。
他语气和平日一样淡,我却其实听出了他的不满。侧头一笑安抚了他,然后拿起最小尺寸的油画笔,蘸了金色的粉末,笔尖一起一落地点缀着,从星星一路延展而起,入月华而去。
就像一条散开的光路,连结星月。在夜空中璀璨烂漫。
“回神了。”我起身轻勾了下裴追的肩:“画完了,得把画吹干。”
从刚才我落笔画星路起,裴追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布,仿佛那是个吸人神魂的漩涡。
直到我画完许久,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望着。
我说完这话,他也隔了好久才应道:“……好。”
我解开夹子抽走画时,他又问:“为什么要吹干?我记忆里你都是自然风干的。”
他神情依然恍惚,说这傻话显然也是直觉性的,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那是因为之前就在家里画,现在自然得吹干才能带走。”我难得耐心地回了他,然后便拿起画走去借吹风机。
“已经画完了吗?”我去时,前台眼镜女孩还有些惊讶:“需要帮您再调整下画面吗?”
我摇头。
大部分来这里的都是新手,自然需要这个最重要的环节。我和裴追却没必要。
这时,眼镜女孩也看清了我手中的画。
“哇,太漂亮了!你们是专业的吧?”女孩夸张地捂嘴:“能拍个照吗?”
她指着身后的花墙:“比较漂亮的作品我们都会邀请留影。不过如果您考虑原创版权等原因拒绝,也很理解的。”
我想,裴追会希望画中的场景被更多人看到吗?
或许会,或许不会。
但是,我希望。
我曾茕茕独行多年,比任何人都熟悉被遗忘的感觉。我既希望裴追忘记,又隐秘地渴望他想起。我虽愿意与末日黑天一同消逝无间,又希望……有陌生人能为我们做个见证。
那便再任性一点吧。
这一生行到终点,也该破个例。
“好,您拿着画就行。放心,我只拍画,不会把人拍进去的。”女孩雀跃道。
她拍完,对我一摊手。我以为是要给我看照片效果,便去接手机。却感到手下画纸一绷,女孩的手指压在了画纸边缘——
她来拿,我却没松手的意思,力道相撞,会撕毁画纸。
事实上,那一刻我正听到了锐利刺耳的纸张撕裂声。
我那瞬间的唯一念头是,裴追表面漫不经心,其实应该惦记了许久要来这里和我画这幅画。如果撕坏了,恐怕会难过。
——我们只有这点时间、这点回忆了。
必须圆满。
“啊!天啊,抱歉!画——”眼镜女孩惊叫起来。但当她视线落在画纸上时又陷入了迷茫:“……画没事?”
我们的视线一起落在画上,边缘平滑光洁,画卷完好无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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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他说:“把我送给你。”
“……可能,是我刚才看错了?本来想帮您吹画,还以为把您的画撕坏了。原来没事啊……”女孩喃喃道。
直到我把吹风机拿走自己吹干画后,她都有些浑浑噩噩的。
我带着画回去找裴追,他问:“怎么这么久?”
我不要脸地随口胡扯:“画和我都太漂亮,差点被人买回家裱起来。”
我重逢后便是张口“金主”闭口“包养”,裴追一般直接便不理我了。
却没想到,今日又是意外——裴追竟答我了,还答得让我哑口无言。
裴追听完我那口无遮拦的撩拨,竟认认真真地打量我一会,淡淡道:“的确。”
他只看我,不看画。这句“漂亮”也不知到底在点评什么。
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又一次觉得裴追当真转了性,居然这么浪的话都能接住。
回去后,裴追还是照常做饭。我摆完碗筷,便心不在焉地坐在餐桌布神游。
“怎么了?”裴追将菜放在桌上,淡淡瞥我一眼:“脸色这么难看。”
我想了想,说:“在心虚。”
“沈无,你也会心虚?”冰山看着都忍俊不禁。
我这才完全回神,知道他误解了意思。无奈道:“我是在想貓灵的事情。上次那轮是躲过了。但最多只有半月时间。我们大部分时间却都花在出游和休息上。会不会有些本末倒置,浪费时间?”
其实说心虚已经算轻,实话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甚至开始越来越焦虑。
其实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推定,裴追胸口的寿命倒计时和貓灵下一次发起攻击的时间是绑定的。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先下手为强,或者放松了警惕……裴追,就很可能会死。
我不想带给他恐慌和压力,因为话已说的尽可能委婉,裴追却还是听明白了意思。拉开椅子在我身旁坐下。
“沈无,这几天你开心吗?”裴追淡声问道。
我一怔。
开心真是个陌生又遥远的词。因为快乐本身是创造不了价值的,没有价值便是无意义,不完美也是无意义。
当我尚且年幼时,这些观念便曾深深灌输道我脑海中。
裴追是第一个,问我“是否开心”这么无意义问题的人。
“重要吗?这问题和我刚才说的话无关。”我说。
裴追却十分固执:“你先回答我。”
开心?什么是开心?
心随意动、神采飞扬,忧虑尽散吗?
那倒不止这几天,我和裴追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是如此。甚至那些时候,我都几乎要把貓灵之类的破事抛诸脑后了……虽然事后往往会更焦虑。类似于贪玩一个暑假才发现没写作业的孩子。
我不愿意说出来让他太得意,于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裴追却轻轻笑了下。近几日,他当真笑的多,而且都是那种柔和真挚的笑,我都快忘了他原本是座冰山了。
融化了的冰山贵公子道:“貓灵之事我有数。但沈无,你想如果万一失败了,这几日便是我人生最后的日子,却终日灰暗自怜,还连累你的情绪。岂不庸人自扰?”
我却变了脸色,皱眉正色道:“裴追,慎言——你如何有数了?”
裴追终于说回了正题:“上次煤气爆炸,表面看起来是典型的事故。但你我二人都知道,其中许多细节蹊跷。比如煤气管道老化速度异常、原本应该已被碾灭的烟头却出现在了不该在的地方——这些应该就是貓灵的把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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