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海钧道:“不信就是不信。人不信什么东西, 还需要理由吗?”
江泫心道:父亲和兄长还未倒下, 这时候的闻海钧还颇有少爷架子,虽然膝盖着了地,嘴可没着。
元烨道:“小公子贵为城主府的嫡子,做事自然不需要理由。既然小公子不信这些, 我便向城主辞行,此后都不再来了。”
一听他这么说,闻海钧心中又有些忐忑。这人虽然满口胡话,但好歹是家里的客人, 要是爹知道他把客人赶走了, 少不了又是一顿骂……
思及此,他连忙道:“你要走?你不是来驱邪吗?事情弄完了才能走吧?”
元烨似乎被逗乐了。他慢悠悠地绕着闻海钧走了几圈,声音悠悠地从黑纱之中飘出来, 带着几分模糊不清的笑意:“小公子不是说没有邪吗?”
闻海钧道:“那你可以装装样子嘛。”心中尚有一句腹诽:娘去世之前也是,请了不少江湖骗子来, 一个两个惯会装模作样。
元烨道:“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小公子说没有就没有。”
他的声音漂浮在闻海钧耳边,一时忽远又忽近,偶尔再听,像渗出蜜一般叫人头晕目眩。少年跪在院子里,青天白日之下,竟然产生了一种被恶鬼缠上的阴寒之感。
面前蒙着黑纱的人道:“抬头看看我的眼睛。”
像是受了什么力量牵引,闻海钧不自觉地抬起头,与元烨的视线缓慢相接。少年的神色慢慢发生了些变化,原本生龙活虎、灵气粲然,此时却变得目光涣散、神情呆滞。他怔愣着看了元烨许久,对方微不可察地一眨眼后,闻海钧浑身脱力,扑倒在地。
少年的头在地上扎扎实实地磕了一下,却没有发出痛呼。他呆呆地伏在地上,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木偶,江泫向他记忆中一探,发现他已经浑然记不得元烨是谁、也记不得阴煞之事了。
怪不得方子澄登门时,他向闻乐清说“头一次听见阴煞”,原来是被这位少谷主用不知名的禁术抹除了记忆……想来之前看见的方子澄上门辞行也不是幻影,只是这禁术在闻海钧脑海中留下种子,按照元烨的心意影响神思,让他看见了原本没有发生的事情、
这就奇怪了。
按照闻海钧的记忆来看,元烨头几次上门,确实是来驱邪的。渊谷位于古战场赤后,里头最不缺的就是阴煞,他不是府中的养煞人,必然也不会无端善心大发要来帮这么一个普通人的世家驱邪,被府中小公子冷言相向也不恼……既然是来驱邪的,为何又最后什么都没做又走了?
江泫微微皱眉,茶盏中叶梗再次一偏。
这一次,闻海钧站在了城主府外。灯笼的暖光之外漆黑一片,更深露重,正是无人出没、无人知晓的春日寒夜。
少年似乎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冻得手脚发麻,不住地换提灯笼的手,将手掌拢在面前呵气取暖。好在没过多久,转角处就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来人正是元烨,在如此寒天之中仍然穿着一身薄衣,身形被黑纱严严实实一拢,晃眼一看像是在黑夜中行走的鬼魅。闻海钧知道他要来,可抬头的时候仍然被他周身阴森诡谲的气质吓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地向后倒退了几步,后背贴上冰冷的院墙。
好在元烨似乎没有刻意吓唬他的兴趣,停在了几步之外,斗笠之下探出两道视线,让闻海钧感觉通身发凉。少年握紧了灯笼,犹豫片刻还是鼓起勇气搭话道:“是元烨公子吗?”
面前人道:“正是在下。”
会说话,能交谈的就是活人。闻海钧砰砰乱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他呼出一口气,随着薄薄的白烟在空气中消散,语气也慢慢变得镇定,道:“初次见面,在下闻海钧。公子白天向我传信说有方法救我父亲,请问是什么方法?”
元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近日,是不是时常有修仙之人上门,要来帮城主驱邪?”
城主重病,闻海钧纵然曾经不信,也不由得生出几分侥幸心思,想要碰碰运气。听见元烨的问题,道:“确有此事。”
元烨站在几步之外,笑盈盈的视线淬了毒一般黏上来,那股阴湿粘腻的不适感同样攀上了江泫的身体。闻海钧强作镇定同他对视,又听他问道:“小公子可知他们为何而来?”
闻海钧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这他确实不知道缘由。
元烨道:“府中的库房里头,有一块陨铁。这对修仙之人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此物有灵,须得由持有者主动转让方可带走。”
闻海钧慢慢皱起了眉头。
“陨铁……?”
元烨道:“小公子可凭此物,广招天下玄门修士前来,解决府中异象。”
闻海钧一脸凝重地道:“为何要寻那么多人?我家里头到底有什么?”
元烨轻轻一笑,他的尾音在舌底微微一转,压出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之意。
“那可是……有点了不得的好东西。人越多越好,人多力量大,不是吗?”
没想到这人嘴里会吐出这样接地气的话,闻海钧没忍住又打量了元烨几眼。但他没忘了示礼道谢,垂首道:“多谢公子指路。不知公子需要什么报酬?若在闻府能力范围之内,必然尽力达成。”
元烨道:“很简单。”
他向闻海钧走了两步,斗笠上的黑纱浮动,不知为何,看上去竟像是漆黑的鬼魂一般。闻海钧心中大骇,贴着墙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元烨走到自己面前,向自己微微俯下身。
“闻氏族人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善之人,看见城主卧床不起、小公子整夜忧心,在下心中也十分难过。因此,在下不需要什么昂贵的报酬。”
闻海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又如同被摄走魂魄一般,浑身僵住不能动了,听元烨轻飘飘道:“若是看见有挂着这种玉令的人前来,便来告知我吧。”
他在黑暗中举起手,骨节分明的手边垂着一枚散发着莹润光泽的玉令。玉令上刻着落墟峰的斥金纹,是末阳门下的弟子,玉令上灵气消散殆尽,持有这枚玉令的弟子已经死了。
闻海钧的视线被迫在玉令上转了一个来回,灯笼微弱的光芒为玉令边缘渡上一层浮暖,它的形状被牢牢刻进少年眼底。他艰难地道:“我知道了,元公子。只需要注意挂着玉令的人吗?”
元烨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对闻海钧点了点头。
“当然,他们是最有用的。”
茶梗蓦地沉入水底,江泫睁开了眼睛。闻海钧呆坐在椅子上回神,江泫独自一人迈出正厅,环视一圈偌大的闻府,凝眉沉思。
如今得到的线索,一共有四条。
第一,渊谷少谷主姓元名烨,不是府中的养煞人。
第二,渊谷禁术,可操纵人心,无往不利。
第三,元烨最开始的目的是除煞,最终却改换了目标,开始借阴煞之名暗中囚禁修士,别有用途。
第四,他在找上清宗的弟子。
被阴煞缠绕的闻府,表面一片死寂,底下早已暗潮汹涌。人命与算计在其中交织拼杀,背后的真相越发扑朔迷离。况且江泫在进入闻府中时就一直隐有不详之感,此刻愈发明显,像是笼罩在头顶的一团阴云。
他思索片刻,抬手掐诀,提前解开了地下暗道除井口以外其余两个出口的禁制。暗道中还活着的修士此时应该已经调整好状态了,情况有变,尚且还不知元烨要拿他们去做什么,自然是跑得越远越好。
身后的正堂之中,闻海钧已经缓过神来。他扶着桌沿头重脚轻地走了两步,茫然道:“江公子?你怎么站在外面?刚刚……刚刚你不是在问我问题吗?”
江泫在庭院中转过身来,肩上、发间铺洒着枝杈间落下来的碎金一般的日光,瞳中沉雪,静若谪仙。
“我已得到答案。”他神色淡淡地道,“走吧,闻公子。”
*
穿着黑斗篷、用黑纱拢住面容的人穿过曲折复杂的游廊,从富丽堂皇的前院迈入僻静雅致的后院,从院中飞花与矮树之间横步掼出,踏上了一座红漆木桥。木桥连接着一座六角湖心亭,湖水空明澈净,湖面上伏着深秋的红叶,入水时带起轻微涟漪,一片岁月静好之相。
上一篇:穿到民国成为魑魅魍魉之主[穿书]
下一篇:烂热重启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