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妻子跟着来到丰阳县,与地主夫人恰好同一时期怀有身孕,后来不知发生什么,暗中把孩子调换过来。
八宝村的林氏夫妇早在数年前的水灾中蒙难,那位真正的林家公子少年时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常常去一些比较有钱的人家里做短工。
前不久被人认出,说长得像丰阳县的林地主,那户人家正好与林广良有些交集,他们越想越可疑,就把消息带到林广良耳边。
林殊文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脑子愈发昏沉。
大抵上辈子死过一次,此刻没有上辈子被遣返后的悲伤,心绪还算平稳,就是整个人使不上劲,体内的那股劲跟散了似的。
他的身子自幼就不好,先天耳聋,总生病,格外文静,和林家的地主夫妻没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几年随着他模样渐渐长开,私下传出的闲话愈发多,林殊文两耳不闻窗外事,闲话对他没影响。
偶尔得知两位长辈听到那些话,更不曾撒气,只要他们唤自己一声孩子,唤他文文,林殊文就会乖乖回应两人。除了身子弱,性子静,他没做过任何出格的让人操心的事情来。
只是被调换的人生终究会回到正轨,林殊文如今想起自己占去那位林家公子十几年的生活,又想到两位长辈不曾亏待过自己,心下涌起几分羞愧。
想了许久,他觉得乏累难忍,侧身趴在靠垫上渐渐沉睡。
春雨一阵连一阵,绵密无声,山周寂静。
途中,林殊文生了病,车夫叫他几声都懵懵懂懂地听不太清楚。
听觉模糊,神智陷入昏迷。
道途没有看病的条件,再难受只能自己抗着。
直到在马夫把车停在一座古刹修整,寺观的老师父常年备些药草,替林殊文诊过脉,告知他是受了风寒,且心力劳损才生病,喝几副药再慢慢调理就可恢复。
林殊文脸色素白,看起来脆弱又漂亮,漆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半垂,轻声又有礼地和老师父道谢。
他安静思忖一瞬,转身摸了把林家给他收拾的蓝布包裹,缓慢将其打开。
包裹内装了几身衣物,一些干粮和水,还有小半袋银子。
林殊文对钱没什么概念,过去他很少花钱,家里置办什么就用什么。
他从书上知道寻常人家一年用个二三两银子度日足够。
在林家,他的用钱从来没有短缺过,离开后定不如以往过得好了,然而林家给他的小半袋银子,若像普通人家那样过的话,应该可以用两三年。
林殊文从钱袋取出一枚银子,递给老师父。
他神情腼腆,双眸澄澈真挚地望着对方:“这钱是我给寺观添的香火钱,请大师收下。”
少年人的情绪藏不住,为了感谢寺观师父替他看诊,捐点香火钱聊表心意。
老师父把钱收了,说道:“小友出门在外,对人对事切记保留几分防备之心。”
林殊文:“多谢大师教诲。”
然而林殊文终究涉世太浅,两辈子,无论重生前后,他出门或接触外人的次数寥寥可数,没见识过人心叵测。
这日在车上喝药,他昏昏沉沉卧在垫子睡。
雨声不止,帘子掀开了都不曾觉察。
车夫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观他侧压右方睡觉,露左耳,听说左耳是聋的,此刻放轻手脚,人听不见声。
遂把手伸向那蓝色布包。
又过一天,下了官道,车夫收起缰绳:“公子,面前就是八宝村,俺就送到这儿。”
林殊文撑起虚乏的身子,雨水滂滂,地面泥泞,大大小小的屋舍落于四周不远的范围。
他把布包背在身上,拿起伞柄,道:“多谢。”
车费出来前就付过了,林殊文左右看着脚下没一块好的黄泥,水珠砸出一个个水坑,踟蹰稍刻,垫着脚尖落地。
乡下比县城还要冷,他裹紧外衣,回头想和车夫道别,却见马车已经走远,似乎赶着离开。
八宝村的乡民从水库边牵着在雨天里滚了满身泥水的黄牛回家,瞥见一道陌生年轻的背影,问:“你是外乡人?”
林殊文摇头。
“我……我刚回家,请问你知道林家怎么走吗?”
林家公子调包的事在八宝村传了好一阵子,农户们不干活时都坐在树底闲聊。
乡民诧异:“你就是咱们村林大成亲生的儿子?”
林殊文极轻点了下头。
乡民啧啧感慨,心想地主家养出来的孩子到底和村里的孩子不一样。
林殊文干净文气,五官和容色在周围方圆数里的几个村子都没见过这样的。
他被乡民看得窘迫,乡民收起直直探究的目光,指着河岸不远的那座房子,道:“喏,那儿就是林大成的屋子。”
屋子空置已久,过去那位林家公子常在城里做长工,很少回乡。
林殊文踩着泥泞不堪的路,像只雨里的小猫停在家门外,神情微愣。
春日雨水多,门前那片杂草不止两尺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怜钱被偷了=,=
第3章
不消片刻,泥地飞溅的水就把林殊文的鞋子打湿几分。
他执伞望着挡在门前的这片盎然丛草,犹豫了一下,伞柄横在瘦弱的肩头,两条胳膊一伸,慢慢拨出一条能让人进出的通道。
石阶两侧苔痕青绿,林殊文小心踩着三四阶,门檐下结起细网,他左右环顾,没看到蜘蛛的影子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屋子临河而建,空间不大。
推开门,灰尘扑面。
入门后先是一个小厅,后边有个房间。泥墙立着个泛旧发霉的半人高木柜,两张桌椅,几个小凳,内室只摆一张木板搭成的床。
林殊文环视旧屋内的陈设与环境,仰脸盯着头顶上的一张蜘蛛网,以及墙角四周冒出的杂草,捂紧唇打了个喷嚏。
春日寒意料峭,正值下雨,又在乡下,阴冷的感觉更甚。
湿潮的空气减缓了尘土飞扬的情况,林殊文打量这间自己将要居住的屋子,忐忑过后,颇有尘埃落定之感,准备找块布把床板和桌椅擦干净。
他取下挂在肩膀的布包,打开后明显一愕。
除了几身衣物和少许干粮,半袋碎银不翼而飞。忆起车夫驱马疾驰的背影,林殊文揣着布包闷声不语。
雨水连绵,林殊文扯了块布,在木柜底下找到个木盆,拎起来放在屋檐底下接水。
房子的乌瓦被开春后连续不止的春雨打得漆黑锃亮,他先盛水把木盆洗干净,再重新装上清澈的,整盆水搬进屋内,用打湿的布块沿床板和桌椅擦拭。
做完简单的活,十根手指冷得发红,人没什么精神。
室内的东西没几件,林殊文很快把木具擦了遍,脏水倒去,重新接一盆继续擦。
他病了些日子,胃口总是不佳。
这会儿在旧房子里忙活一阵,腹中传来饥饿感,遂打开干粮袋子,取出块巴掌大小的米饼,挑开水囊壶口,就着水一口饼一口水慢慢进食。
上辈子离开林家后他就浑浑噩噩,回到乡下老屋更是如此,像朵枯败的花,随处找个角落迷迷糊糊躺着度日。
那会儿是冷是热、肚子饿不饿、有没有生病一概不顾,全然不知照顾自己。
直至此刻,他才带着几分清醒的意识,打量亲生爹娘留下的房屋。
从锦衣玉食的公子落到此般地步,林殊文已经没有上辈子那种完全陷落在悲伤里难以自拔的心绪了。
他环起膝盖蜷在木板上,板子冷/着屁股,便慢腾腾从布包取出件衣物,垫在身下休息。
旧屋窗外后有个荒废的小院,杂草疯长,还有几株几年不曾打理的芭蕉。
夜色渐起,一阵接一阵的春雨落在芭蕉叶上,沥沥声响扰得林殊文左右辗转,垫在床板的衣物卷着身子,像只瘦弱的小猫蜷起。
周遭漆黑,屋子内没有炭,也没木柴烧火取暖,林殊文手脚都是冷的。
寒意刺骨,他把布包里的两身外衣翻出来裹在身上,不知过了多久,拢紧衣物坐起,手指捂在膝盖上望着黑洞洞的夜色出神。
一声春雷乍响,林殊文受惊,很快把脸颊埋进腿间。每逢雷雨交加的时候,尤其夜里,他就没办法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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