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文老实交代:“大夫说耳朵治不好。”
想起过去的旧事,少年没有为此露出悲伤,而是看着杯子,话音轻轻的,没有畏惧惊慌,仿佛在谈论一件平常不过的事,“坏了就坏了。”
又道:“生病了耳朵会疼,病愈就不妨事,大夫也看不准,我不想麻烦你们才不说的。”
严融之垂在身侧的掌心动了动,想盖住少年那双似乎无畏淡淡的眼眸,最后方向一转,却是落在少年后脑,力道轻揉几记。
林殊文头发格外柔软乌密,发丝缠过手指,严融之顿了下,把手放开。
他想说小小年纪何必那么悲观,可因为不能感同身受这样的先天残疾,却又觉得话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
只道:“还是给秦元看会儿,商队常年在外,他跟着我到处游历,结实了不少隐世名医,又搜罗了绝迹的医籍,或许能有办法。”
林殊文眸光游移,最终还是点了下头。
“好。”
*
在自己院里吹风喝酒的秦元被罗文拎了过来,有了上次的经验,秦元对自家主子跟少年过分亲近相处的画面已经见怪不怪。
秦元嘴角弯起,笑眯眯道:“小先生可否先配合一下。”
林殊文应“好”,秦元叫他伸手他就伸手,要检查耳朵,就偏过脸给对方看。
秦元问询过去的病由,林殊文一开始还挑拣着答,觉察严融之如有实质的目光凝在脸上,嗓音愈发小,最后像只犯错的小猫,认认真真回话。
秦元打开药箱,从盒子取出银针。
“小先生,我用银针给你灸几下。”
少年瞧见细长的针立刻就紧张了,双眼睁得老圆,嘴上不说,面上不显,放在膝盖的手指却把裤子揪成一团。
严融之伸出掌心,道:“怕就抓着。”
林殊文晃晃脑袋,主动紧闭眼睫,道:“大夫,你扎针吧。”
抓紧膝盖的手背一热,却被另一只比他宽大的掌心包起,温暖干燥,蕴含着无形的支撑和力量。
秦元用银针在林殊文耳朵附近几处比较重要的穴位灸入,问:“小先生可有其他感觉?”
林殊文白净的眉心因为紧张浮起细密的汗珠,纵然不疼,这会儿也萌生些微痛楚的幻觉。
他迟疑道:“似乎有点疼。”
又不确定地开口:“好像不疼。”
秦元:“放松放松,莫要紧张,再仔细感受一下。”
林殊文一只手被严融之握住,宽大的手掌干燥温暖,把他心绪都扯远了。
他强迫自己去感受,最后道:“大夫,我没什么感觉。”
秦元收针,对自家主子摇了摇头。
他从药箱里取出几个药瓶,又拿了三个空瓷瓶,每个瓶中对应装一种药丸,再把装了药丸子的瓷瓶递给少年。
“我给小先生配点滋补养气的药,早晚每瓶各取一粒服用,平日注意休息,切勿操劳,把身子养健实,少生病,耳朵自然就不会疼。”
少年一双猫儿眼望着秦元:“药钱……”
秦元把药箱收拾好,立刻拎上走人:“小先生和主子商量,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秦元离开,林殊文从衣裳里摸出钱袋。
“严爷……”
严融之道:“从下次发放的束脩里扣出来就行,留点钱傍身,做事有底气。”
林殊文嗫嚅。
严融之手指微微一动,又是在他脑后揉了揉:“今夜早些回去休息,我让罗文送你。”
林殊文急忙问:“不念书了么?”
严融之:“不急这一时半刻。”
少年垂眉,嗓音闷着气:“严爷对我照顾有加,我受您恩惠,却回报不了什么。”
严融之道:“若小先生愿意,可以刻一只猫送给我。”
林殊文:“?”
他问:“严爷喜欢猫?”
严融之道:“喜欢。”
“严爷养过猫么?”
“不曾。”
严融之看着他,眼里有些笑意:“也是第一次接触。”
林殊文:“啊。”
他问:“是什么样的猫呢?可在宅子里?能不能让我看看?”
严融之笑了笑,道:“下次吧,比较怕生。”
少年懵懂的眼神一落,望着还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严融之松开:“可还紧张。”
林殊文:“……不紧张了。”
严融之:“下次若怕,就继续捏我的手。”
林殊文:“……”
他摇头:“不捏。”
别人帮他,自己还要捏疼对方,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
林殊文夜里回去,罗文给他拿了个食盒,都吃从后厨打包好的清淡养生食物,交到他手上。
罗文道:“这都是主子吩咐,若小先生不愿意,拿回去扔了就是。”
林殊文:“……”
罗文哈哈一笑:“小先生像只猫似的。”
林殊文:“猫?”
脑子里不由浮现方才和严爷的谈话,猫难不成是自己吧、
他一愣,猛地晃晃脑袋。
作者有话要说:
修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21章
初入夏,天色刚微亮,周围的树梢便传开一阵接一阵的蝉鸣,扰人不能睡眠。
到了暑长夜短的时候,林殊文睁眼早,脖子上有点汗,衣物还是春时穿的,不适合这个季候了,容易闷出细汗。
林殊文用清水洗漱,把汗擦了,熬了些稀饭放着晾凉没吃,而是先吃昨夜从严宅回来时罗文从后厨帮他打包的凉粉。
粉皮不需要热,把调制好的酱汁倒入,再把黄瓜丝、笋丝,肉沫、豇豆等加入粉皮中,和酱汁搅拌均匀。
就着一碗水,林殊文捧起拌好的凉粉慢慢吃完,肚子微微撑,不得不把衣带松开一点。
他坐在小凳上从缸里舀水把碗洗干净,给已经长势葱绿的菜地浇水,擦了手,回到屋内把钱袋取出,数银子。
上个月的束脩已经全部发放,扣除的不算在内,到手将近十七两。
严爷给的实在很多,一个月束脩赶上普通人家三年的开销了,虽然严爷让他安心收这笔钱,但林殊文始终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罗文昨夜把银子交给他,道:“这还多?主子近来睡的时辰愈发正常了,那些大夫问诊都要收几十两,半点效用都没有。若非小林先生每夜过来念书,主子至今都没法合眼休息,这钱交给先生再合适不过。”
林殊文暗想:严爷待自己好,只要对方有需要,他心甘情愿过来念书,让严爷睡个好觉。
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罗文心直口快,有些戏言一下子口无遮拦。
“小先生就安心收这份钱吧,若不受半点利惠,愿意每夜给主子念诗伴主子入睡的,关系亲到这份上,恐怕就是宅子里未来的夫人啦。”
林殊文:“……”
他神情闪过别扭,默默把钱收好。
此刻有钱傍身,逢时节交转,他把钱袋谨慎放进衣兜里,抱上前些日子从城里布庄买的两匹布,走去莫布家。
八宝村虽然不大,可家家户户并不都是相邻的。
林殊文来时春季,如今初夏,因为很少和人结交,想找村里擅长女工织衣的人帮忙制衣,只能托莫布带他找。
莫布坐在院里就着包子喝粥,隔着门听到林殊文喊自己,忙把碗放下,包子也不吃了,立刻跑去开门,笑道:“怎么过来了?”
目光停在两匹布上,一听少年的话,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莫布扭头跟还在灶屋里忙的长辈喊:“娘,我带殊文去三姐家做衣裳,一会儿回来再喂鸡!”
莫婶探出头,见自家儿子追在小林先生身后跑,摇头叹息,接着又笑。
她很中意林殊文这个哥儿,假如对方能跟自家孩子看对眼就好了,若看不上,也没到硬是撮合两人的地步,男人身边有个伴儿,尤其住在村里,还是适合过日子的更加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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