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禾……妈妈亏欠了你。”她轻声说,“我刚刚想啊想,我们星禾什么时候开始,才睡得不老实的呢?我发现我竟然……想不出来。”
大概是真的血脉相连,郁星禾听着有些鼻酸,但还是说:“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睡觉不老实是长大以后突变的?”
江意缇的情绪一断。
她抬头,目光迟疑地问:“该不会,又是遇见了小桑……才变的吧。”
郁星禾觉得这个理由甚好,连连点头:“对对。”没察觉到妈妈看他的眼神更怪了。
“你……唉!”江女士欲言又止,“算了,这件事妈妈不管你。”
郁星禾摸不着头脑,但在他上辈子二十一年的认知里,他妈不管的事儿,就等于自由。
管他什么事总之先好耶!
“今天除夕,给你那个小继承人拜年了吗?”江女士问。
“还没。”郁星禾回太后娘娘的话。
江女士说:“那记得也带一下我和你爸的问好,叫他有空来家里吃饭。”
郁星禾惊喜:“妈,你认可他啦?”认可这个郁氏下下任继承人了?!
江女士微微拧眉,班主任的气质严肃道:“还需要考察。”孩子们谈恋爱的事情可不能只当玩闹。
郁星禾跳起来:“我去给小桑报个喜!”
说完,他在江女士“儿大不中留”的目光里走远。
-
桑家。
桑取容在卧室里坐着,屋里没开大灯,只有书桌上一盏小灯茕茕亮着。
他动作仔细地把狗摆件上的血擦干净,擦不干净的地方,就用尖锐的东西磨掉。
石膏娃娃表面的颜色被蹭掉了,露出里面雪白的骨骼。幸好原本小狗就是白色的,不细看的话,基本看不出来。
桑取容微微皱眉,不太愉悦,但也别无他法,只能把狗摆件颈部的断口涂上胶水,轻轻吹掉另一面的浮粉,认真专注地把头安上去。
断口是整齐的切割痕迹,横切面是正圆。这本来就是一只普通的、劣质的石膏狗,坏起来容易,沾上的时候也不拘角度。
桑取容凝神调整着狗脑袋的角度,又用纸巾细心地擦掉溢出来的余胶。
末了他直起腰背,向后微微仰着,垂眸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石膏狗颈部的裂痕被完美粘合,看不出半点被割下过的痕迹。
然而那只狗的头却是向后拧着的——它张着嘴,正面看时可爱乖巧的吐舌头动作,变成了咬向身后的带血的口。
桑取容轻笑。
手机振动两下,是郁星禾的消息。
【开摆了:小狗粘好了吗?】
【开摆了:让我看看!】
桑取容笑容陡然僵硬。
【S.:还没有。】
【开摆了:哦哦。你家里没什么烦心事吧?】
【S.:还好,一切如常。】
【S.:星禾哥呢?】
【开摆了:在陪我妈聊天,我爸在做饭。】
桑取容顿了顿,片刻后发了一张小猫微笑的表情包。
【S.:那就好。】他发着表情包,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开摆了:有个好消息,本来想现在告诉你,但是想想,还是留到零点转钟的时候吧!比较有仪式感!】
【开摆了:你先忙,我去厨房看看我爸~】
桑取容看着那条消息,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知道,即使回复了,这条消息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被看到。
他垂眸,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
星禾哥……和家人和好了?
桑取容抬手摸着刚刚被粘好的石膏狗的头,触感并不光滑——磕磕碰碰这么多年,它早都不是那个崭新的、可爱的小狗了。
卧室的门被笃笃敲了两下,紧接着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被推开,刚刚敲门的动作,明显只是表面做功夫的“豪门的礼节”。
一位身穿燕尾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说:“大少爷,老爷说准备开饭了,叫您下楼。”
桑取容把石膏小狗向后推到书桌深处。
“知道了。”他说。
他侧头看向窗外。
他的卧室在一楼,和其中一间保姆房在一层,至于父亲、继母和弟弟,都住在二楼三楼的主卧次卧。
父亲说,这是为了他的方便着想,可郁星禾会给他连夜安上电梯、改装家里所有有上下小台阶的位置,变成缓坡。
璋山别院的正门原本是气派典雅的三层小楼梯,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半缓坡、一半楼梯。完全不对称,可郁星禾说这是不对称的美。
桑取容抬手撩起窗帘一角,他的房间正对别墅侧面院墙,什么也看不到,却能隐约听见后花园传来的嬉笑声。
“花园里,在闹什么?”桑取容轻声问。
管家打扮的人笑笑:“小少爷和朋友在花园,您就别去了。”
小少爷,桑顺泽。那个只小他几个月的“婚生子”弟弟。
桑取容眉目冷淡。
他像往常一样沉默地出了房门,背后是管家无视的目光,面前是富丽堂皇却又像吃人地狱一样的客厅。
有那么一瞬间,桑取容觉得自己回到了以前,回到了没有选择璋山别院,没有遇见郁星禾的时候。
他掌心下意识攥紧,掌心的触感不再是以前那块已经被洗到粗粝的灰毯,而是温暖柔软的、还散发着熏香味道的白色山羊绒毯。
郁星禾前天特意嘱咐佣人,在年关前再洗一次。
绒毯洗完后就被放在衣柜——郁星禾的衣柜,因为拿取方便,因而染上了和郁星禾周身一样味道的熏香。
桑家年夜饭向来热闹,一大家子自诩名门贵胃,按着族谱排下来洋洋洒洒一厅人,此刻像聚堆的老鼠,散落在客厅各处。
所有人都看见了桑取容,却又没有人看见桑取容。
他便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眉眼厌厌地垂着。
忽然,有个比他小三四岁的少年走进,大概是桑家旁支的什么人,指着他膝盖上的毯子:“桑取容,这该不会就是你金主给你的新年礼物吧?”
桑取容没有理会他,就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
少年觉得没意思,招呼身后几个弟弟妹妹走了,只留下几个年纪小的,跟父母腻在一起。
“我刚刚看见外面花园有一窝野猫!”有个小女孩说,“妈妈,我想要!”
衣冠楚楚的女士连忙抱起小公主:“野猫脏的恨,身上流的血都是脏的,咱们不碰,啊。”
小女孩瘪了瘪嘴想哭,越过母亲礼服翘起的尖领,看见了安静坐在角落的桑取容。
她说:“妈妈,我看见了漂亮天使!”
女士笑她:“你这孩子,世界上哪有天使?”
女孩向桑取容挥手:“天使哥哥!”
女士挨不住女儿的兴奋,抱着她回头,却在看见桑取容的那一刻变了脸色。
她抱着女儿匆匆就走:“宝贝,我们不能他来往,你也不能去找他玩。”
“他是你桑伯伯、桑哥哥讨厌的人。”女士说,“就像妈妈讨厌野猫一样,如果你跟野猫玩,妈妈就不要你了。”
“如果你跟那个人玩,我们家就会失去现在的生活,知道吗?”
小女孩立刻被吓住。大约是母亲的声音太过凌厉,她短暂地怔住,终于在被母亲放在地上后,无声地睁着眼睛哭了。
她的母亲转身与其他夫人交际,小女孩松开牵着妈妈裙摆的手,一个人躲去了那片发现小猫的灌木丛。
大猫受到人的惊吓,已经叼着小猫搬了家,小女孩扑了个空,抱着膝盖抽噎的声音更大了。
[笃笃。]
[笃、笃。]
清脆的敲击声在近处传来,和远处闷雷般的人声交织,像交响乐里被托起的主旋律声部。
小女孩茫然抬头。
她身边三四米外,别墅的落地窗明亮得仿若无物。
她看见那个天使一样的哥哥坐在玻璃里,屈起指节轻轻敲击了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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