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扎心,但这就是事实。
于洲心里有点怒了,他克制着怒意,依旧很冷静地说道:“我等不等公交车和你有什么关系,不要用你的价值观了批判我的生活。”
许昙睁大了眼睛:“可是你拿着这些钱,你就可以打车回家,十万块钱耶,不够的话我给你二十万,够你打一辈子车了。”
要说于洲最烦什么,肯定就是这种来自有钱人的傲慢。
小时候和爷爷一起去捡矿泉水瓶和废纸壳,就会有衣着光鲜的人用惊讶而怜悯的语气说道:“天呐,他们居然翻垃圾桶诶,多脏啊。”
可是这些废品在可以卖钱,卖钱之后爷爷会给他买甜甜的汽水,还会去超市买特价处理的水果,爷爷会把腐烂的地方削掉,把最甜的果肉留给他。
这些有钱人又懂什么。
他们嫌弃五毛钱一袋的汽水有太多添加剂,他们觉得腐烂的水果是喂猪的东西。
于洲并不仇视富人,他只是憎恶这些仇人漠视他们这些穷人为了生存所做的努力。
于洲抬起眼,看着站在他的面前的许昙。
即使在夜色中,他的脸庞也依旧晶莹剔透。
他雪白衬衫上散发出来的高级草木香、衣襟上的每一粒珠贝和珊瑚做成的纽扣、裸露在衣物外的每一寸肌肤、头顶上的每一根闪闪发亮的头发丝都在诉说这是一个生活多么优渥的人。
所以他的傲慢并不难理解。
但是这并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公交车到站了,于洲却没有上车,他逆着光,垂下头看着许昙,一半脸庞是浓郁的霓虹,另一半脸庞是浓重的阴影。
“许昙,你给我钱是想让我不要把那天的事情说出去,对么?”
许昙没说话,目光有些闪躲,算是默认了。
于洲说道:“钱是不是万能的,你以为你用钱就可以堵住我的嘴?”
他冷笑一声,忽然抬手狠狠捏住了许昙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直视他。
于洲手劲很大,几乎要把许昙的下颌捏碎,许昙的脸被捏得变形,眼里终于露出一丝惧意,瞪圆了眼睛看他。
于洲微微一笑,他很少笑,笑起来也没有春风化雨的感觉,依旧冷冰冰的。
“你天天找我麻烦,现在把柄在我手里,你以为花点钱就能息事宁人了,你以为你有钱就无所不能了是么?”
于洲又笑了一声:“如果你不想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你尿裤子的事,那你就来讨好我,像你的小跟班孙饶和周然一样,我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
他甩开许昙的脸,许昙已经气得发抖。
于洲看他这副模样,冷笑道:“不愿意啊?”
他拿出手机,“学习这么无聊,不如和班上的同学分享一下好玩的事,让大家高兴一下。”
许昙愣了一瞬后突然扑过去,颤抖着双手握住了于洲拿着手机的手,他脸色苍白,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惊慌失措地说道:“你别发,我答应你还不行么,要是我爸知道,他会打死我的!”
他这会的情绪实在有些失控,也许是害怕于洲真的把那件事说出去情绪太激动,生理反应就没控制住。
童年的阴影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在他还穿着纸尿裤的时候,他的父亲随时会因为一点小事暴跳如雷。
他会摔东西,摔很多东西,家里的大花瓶,茶几上的水晶果盘,餐桌上的一整茶具。
飞溅的玻璃碎片溅在幼童身上,巨大的声响让幼童因为恐惧而频频失禁,摔在幼童身上的碗碟更是小孩子身上青青紫紫,疼得整晚睡不着觉。
然后反复做噩梦,然后反复失禁。
所以许昙五岁的时候还穿着纸尿裤。
即使现在长大了,个子很高,学习很好,人人夸赞,变得坚强了很多,成了能让别人感到恐惧的人。
可是当恐惧袭来的那一刻,许昙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变。
他还是一只惊弓之鸟。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异味,许昙膝盖一软,身体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于洲的大脑又开始空白了。
他伸手掐住许昙的腰,脸上嘲讽的神情还没褪去,像张面具似的挂在脸上。
在许昙这个视角,就是于洲正一脸嘲讽地看着他的丑态。
这次的打击比上一次还要重,巨大的耻辱感像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头颅上,让他再也无法抬起他骄傲的头颅。
短短一瞬间,许昙的眼泪就夺眶而出,泪淌满脸。
他泪汪汪地移开目光,身体颤抖,哽咽得厉害,说话都一抽一抽的:“现在...你...你...满意了...?”
于洲脑子又懵了。
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处变不惊的人,对人生中任何糟糕的事情都有所准备,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皱下眉头。
哪怕是外星人穿着东北大花棉袄盘腿坐在他那张一米二的小木床上嗑瓜子都不会让他感到太惊讶。
但是许昙是个异数。
活了这么多年,这种头脑发懵的感觉全是许昙给的。
于洲又怒又气,回过神来就掐着许昙的腰低吼道:“我满意,我满意什么啊,还成了我的错?!”
真是绝了,做坏事的都是他,怎么他倒委屈上了?
许昙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他很努力得忍住不哭,又发出了那种很小声很小声的呜咽。
远处的公交车正亮着灯朝这边驶来,这是末班车,错过了就没有了。
于洲顾不得其他,单手解开卫衣拉链,把身上的卫衣一脱,十分麻利地系在许昙腰上,公交车停战后立刻拖着软绵绵的许昙上了车。
司机师傅认识于洲,看见哭得跟花猫似的许昙不禁诧异地看了好几眼。
于洲一边从兜里掏硬币,一边无比尴尬地解释道:“我同学,考试没考好。”
司机师傅点点头:“害,多大点事儿,下次努力。”
公交车驶向柳树街,车上没有空座,于洲只好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搂着许昙。
许昙趴在他肩膀上红着眼睛默默流泪。
车上的乘客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于洲闭上眼,他脸上现在火辣辣的。
太阳穴也突突直跳,头又开始疼了。
第10章 校园10
在公交车众位乘客怪异的目光下,令人窒息的尴尬一直在于洲和许昙周围蔓延。
于洲的听力一向比较好,能听到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对坐在身边的老伴吐槽。
“现在的时代开放啦,你看看,男孩女孩手拉手不知羞,男孩和男孩也不知羞啦。”
他老伴说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这个年纪的感情最纯粹,咱们不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你年轻那会爱美,我去山上摘花摘草,给你编花帽......”
于洲再一次闭目,脸庞上全是看淡尘世的超脱。
许昙哭得难受,虚弱地扒着于洲的肩膀,大脑早就空白一片。
公交车到站,于洲拖着许昙下了公交车。
许昙的眼泪已经把他肩膀那块的布料打湿了,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于洲并不确定那上面有没有许昙的鼻涕。
他从小到大就没遇见过这么爱哭的人,见过的唯一一个爱哭的生物还是隔壁王叔家从前捡回来的一只小狗崽。
那只比巴掌大点的白色小狗崽刚被王叔捡回来的时候一直趴在小毯子上呜呜呜嘤嘤嘤汪汪汪,王叔就把它抱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它。
柳树街是个偏僻的地方,公交站点附近也很荒凉,这里没有那么多的霓虹灯和广告牌,也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
许昙哭得很累,脸上湿漉漉的,被泪水濡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泪眼朦胧地看着这片陌生的地方。
其实在京州这种超一线城市也有许多破旧杂乱的地方,就比如柳树街的筒子楼,地址虽然不错,但是这个地方没法拆迁,也没有人买,租金也不高,完全没法变现,唯一的价值就是让人在京州这个繁华的城市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于洲站在公交站台前茫然四顾,一双茶色的眼睛看着深深夜色,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纠结和无奈。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回家,带回家的人还是一个尿裤子的许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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