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李庭便接着把玩手里的三阶魔方——积木块头太大,拼图碎片太多,只有魔方小小一个,随身带着玩正合适。
在一众男女老少的目光里,李庭三两下就将魔方拼回了原样。
——好吧,这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才艺呢?
叶蓉和李绍元看在眼里,也不恼,哪怕李庭这样会让他们没面子,但至少他们知道,李庭不是一个病人。
至于其他的,李庭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夫妻俩感情本就浅淡,能匀给孩子的自然更稀薄。
李庭也没什么玩伴。如果能称为朋友的,严格来讲大概只有明矜一人。可他又嫌明矜太吵。两人爱好不同,性格不合,明矜整日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让他头痛。
直到阴差阳错之下,李庭开始接触古典舞。
孩子能有兴趣爱好总归是好事,叶蓉和李绍元稍感欣慰,给他请了几位老师。自那之后,李庭的生活才算完全发生变化。
起初,李庭对跳舞谈不上有多喜欢,没几个孩子能在一开始撑住练功的苦,就连他也掉过不少眼泪,还总是想,跳舞又累又不好玩,他再也不要跳了……不过李庭对念书同样不感兴趣,台上老师再怎么声情并茂,他都忍不住走神,低头再一看课本,更加犯困。虽然这两件事都比不上自己在家拼积木,但比起在学校的板凳上枯坐,他还是更喜欢泡练功房。渐渐地,李庭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老师们夸他有天赋、悟性高、灵气足,脸蛋和身材又出挑,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如果继续顺着这条路走,一直深造下去,会是一个成功的舞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李庭暂且想要成为一位成功的舞者。
他从不含糊每次训练,考级、参加比赛、不断地捧回奖杯。他也开始举办个人演出,那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喜欢这种感觉的——这种在聚光灯的照射下、万众瞩目的感觉。
双腿最开始感到疼痛的时候,李庭没有放在心上,何况他最近在准备一次重要的比赛,根本不敢减少练习时间。
直到那股剧痛越来越无法忽视,险些让他从舞台上跌落,他才去了医院。
李庭捏着那几张薄薄的检验报告单,只觉得荒谬。他才真正爱上舞蹈没多久,职业生涯初步启程,怎么就要这样草草结束了?
他心里清楚,几乎所有的舞蹈演员都是一身伤病,但还是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他过早地经历这一切?
然而,李庭坚持要完成已经准备好的最后一场演出。
医生的语气十分冷静:“如果你这次执意要上台,以后都没办法跳舞了。”
李庭沉默半晌,最终说:“好,那就再跳最后一次吧。”
那场演出变成了他最后一次独舞。舞台上的少年侠客神采飞扬,没人知道他会带着怎样的遗憾告别刀光剑影的江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庭开始住院接受治疗。其实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时常感到空洞虚无。跳舞这件事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里,又被残忍地剥夺。他无法对任何事情提起兴趣,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
那一年他17岁。
时至今日,李庭回忆起那个年纪,只有两件印象深刻的事。一件是他不再当一名舞者,另一件则是他遇见陆声。
陆声出现在那样平常的一天。医院的走廊嘈嘈杂杂,蜷缩在椅子上掉眼泪的李庭狼狈得不像话,陆声仿佛自来熟一样,开口对他说:“你好啊。”
李庭心想,我好吗,我一点也不好。
不过……陆声看起来很想陪他聊天。
眼前的男生长了一张韶秀干净的脸,嗓音清润柔软,李庭不得不承认,面对陆声这样的人,的确很难令人忍心拒绝。
鬼使神差般地,李庭忽然也想有人陪自己说说话。
反正他与这男生互不相识,就当作倾诉一下……当面对一个陌生人的时候,反而会感到更轻松。
陆声开始每天准时地出现在他的病房。其实李庭不是没有好奇过,陆声是因为什么才会出现在医院里。但他不会主动过问,一个天天往医院跑的人,发生在他身上的准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陆声每天下午陪他聊聊天、搭一会儿积木,这就足够了。
李庭从来没有接触过陆声这样的人,说话轻声细语,脸上总挂着盈盈笑意,仿佛没什么事会使他动怒生气。在陆声面前,李庭总要斟酌一番措辞,才显得自己的语气不会那么生硬。
相处时间一久,陆声开始同李庭聊起很多。他们年龄相近,也算有不少共同话题。绝大多数情况下,陆声说,李庭听。
李庭可以察觉出,陆声原本也不是个话多的人,但面对一个更沉默寡言的他,只能由陆声主动寻找更多的话题。说来也奇怪,他没法适应明矜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却总对陆声讲的事物兴致盎然。
那时的李庭情窦未开,还意识不到什么叫做“喜欢”。他的青春期只被跳舞这一件事占据,尽管收到过数不清的告白与心意,他却只会讲一句对不起。
但他注意到陆声的皮肤很白,不是常年不晒日光的、没有生机的苍白,而是会透出些许红润血色的粉白,他的嘴唇也是很淡的粉色,上唇偏薄,下唇丰润,不做任何表情时也像在笑。
十九岁的年龄刚好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骨骼基本定型,撑出细瘦却又格外坚韧的轮廓。
大概是出于劳神过度,陆声几乎要比同龄人瘦出一圈,李庭常常注意到他眼下的两道青黑,还有单薄衣衫下形状分明的肩胛骨。
时间一天一天地推移,离他出院的日子越来越近。与此同时,他心底浮现出一阵没来由的恐慌和焦灼。
人与人之间,相聚别离,是那么普通的事。或许他跟陆声拥有过一段再寻常不过的际遇,时限一到,就要结束了。
直到后来,李庭无意中读到过这样一句话。
——“任何一种环境或一个人,初次见面就预感到离别的隐痛时,你必定是爱上他了。”
可是当他面对离别,却想抓住,想挽留,无论用何种方式。
或许……这样的感觉就可以被叫做喜欢。
出院当日,陆声问李庭,要不要换条道路,去试试拍戏。陆声还告诉他,他想成为演员,最好是成为一位成功的演员。
倏然之间,李庭想起自己的舞蹈老师曾言,他会成为一位成功的舞者。他不禁反问:“什么才叫成功?”
陆声认真答:“如果非要量化的话,那就是拿影帝吧。”
李庭追问:“所以你想拿影帝?”
说完才意识到,听上去像瞧不起人。他有想解释,然而陆声却知道李庭没有恶意,坦然道:“当然想啊。”
李庭语气笃定,言之凿凿:“你一定可以。”
陆声就笑了:“哪有这么容易,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呀?”
李庭当然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他只是本能地希望陆声可以心想事成。他看着陆声,小声开口,“……要是我能给你颁这个奖就好了。”
陆声没听清。
李庭抿住嘴唇,却不肯再重复一次。
既然陆声这么热爱表演,而庄平又是李绍元的朋友……李庭便想,如果自己可以在陆声从事的领域帮他一把,那不是更好么?
庄平听闻李庭有拍电影的意愿,既惊喜又意外,他知道庄平还缺另外一位演员,于是顺水推舟,又把陆声推荐给庄平。
他满怀期冀,等待着属于他们的《春光,春光》。他还想,他从没有过演戏的经验,还可以向陆声请教。那么陆声就不只是带领他成为演员的人,还会是他在这个行业的第一任老师。
试镜当天,李庭等了陆声一整晚。一个又一个演员走进房间,唯独看不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陆声不会来了吗?
李庭想知道原因——无论陆声向他解释什么,他都会毫不迟疑地相信。
可他甚至没有等来一个解释。
他清楚记得,陆声在听说拍这部电影时,分明是欣悦又激动的,况且这可是庄平的片子……他连续几天辗转反侧,只想到一种可能——陆声不能接受这样的题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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