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年充耳不闻,只是问:“他们怎么能把您迁到这里?”
“我是自愿过来的,咳咳,你不要怪任何人……我懒得跟他们那伙儿人住一起了,在这里倒也过得自在……咳咳咳。”
刘季年里里外外一通忙活,解春山终究是没能够狠下心,说出了心里话:“唉,你将来是要做队长的人,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大队长做书记……咳咳咳,你不能耗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我会是你的耻辱……咳咳咳。”
刘季年低声反驳,语气不容置喙:“先生不要这么说,您……您是对我最好的人了。”
解春山的心倏忽全软了,他收起之前的颓唐,正色道:“我倒也不是真怪你,不过眼下的形式,我们确实不宜多见面。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接你二叔的班?”
“……我不知道。”刘季年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
解春山到底是活的年岁太久了,一眼便看出了问题关键:“唉,你爹娘是个拎不清的,你还是得靠你二叔才行,他把我迁过来,我不怪他……你不要惹恼了他……他是爱护你的,视你为亲子。”
“我知道。”可也正是知道,他才会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做。
“咳咳咳,我没多少年了,护不住你太久,你要好好听你二叔的话咳咳咳。”
听见自家先生交代后事一般,刘季年悲从心来:“不要这么说,您不应该……”不应该这样结束此生的。
他深知先生是个心怀天下的人,他十一岁考中了童生,十五岁考上秀才,就是渴望为这个积贫积弱的国家做出一点改变,可惜前朝不过支撑了几年就被推翻了。之后他又陆陆续续参加了多次保卫国家的战役,侥幸活下来以后,本以为可以颐养天年了,却没想到临了遭了这么一大劫……
另一头,林逸秋在牛棚里混的倒是如鱼得水,他本就长得好看,嘴巴又灵巧,哄得众人乐呵呵的,牛棚里弥漫着快乐的空气。
陈铮也稍稍放下了些戒备,劝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行。”林逸秋打了个哈欠,然后对陈母和众人道别。
两人走至门口,陈铮突然问:“你跟季年很熟吗?”
“啊?刘季年?不不不,其实我不认识他。”林逸秋摇了摇头,然后补了一句:“其实我是偷偷跟着他来的。他经常来这边吗?”
“是啊,我们是小学同学来着……”陈铮露出怀念的神色,随后他又说:“你不要把来牛棚的事情往外说,毕竟对你对他对我们都不好。”
“理解理解。”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娘很久没有那么高兴过了。”
“没事,没——”
林逸秋话音未落,两人就听到牛棚后的黑暗处传来一声低吼。
他们对视一眼。
“不好,出事了!”
寻着声音,林逸秋跟着陈铮来到了一个更加低矮的房屋前,牛棚好歹是木泥混合建筑,虽然摇摇欲坠,倒也能遮风避雨,而眼前这个房屋则更像是原始人居住的地穴,勉强加了个遮挡,就算是窝了。
林逸秋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就被从内往外打开了,里面钻出来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刘季年。
陈铮着急地上前把人拦住:“季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解老先生他……”
刘季年冷声回应:“他发病了,我要去找大夫。”
虽然林逸秋跟对方不熟,但神奇的是他居然能听懂对方话里的怒气。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找大夫?你冷静一点好吗?”
“是我不冷静吗?先生已经昏死过去了……村里找不到大夫,就去镇上,镇上找不到就去县里……我总能找到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刘季年牙齿里逼出来的了。
“可是——”陈铮还想说点什么,却被刘季年一把推开,他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林逸秋上前赶紧把人扶住。
此时刘季年的模样倒像极了之前他为林夏妮找医生的样子,林逸秋忍不住出言:“你就是找到大夫,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来这里吧,而且到时候你先生是死是活还是未知数呢?”
陈铮知道解先生是刘季年的命,生怕他的怒意牵连到林逸秋,赶紧打断:“你快别说了——”
林逸秋快速道:“我帮你看看吧!”
对方问:“你懂医术?”
林逸秋摇摇头:“只能勉强一试。”说罢,不顾两个人的反应,自己就进了棚子。
进去以后林逸秋才发现,这里的环境比牛棚还要差好多倍,就是身体健康的人在这里都坚持不了多久,更别提已经经过多年磋磨的老人了。
床上果然躺着一个形销骨立的老人,糟乱的头发遮敛了对方的面容,微微抖动的胡须证明还有一口气在。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早知道就跟着周大夫学两手了。
对此,他只能尴尬地问刘季年:“咳咳咳,之前的大夫怎么说的?”
“气血不畅、肝郁气滞、心脾两虚。”刘季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讥讽道:“并不是什么痨病!”
陈铮闻言露出羞愧的神色。
林逸秋没去管两个人打嘴仗,掰开解春山的嘴,塞了点东西进去。
刘季年一个没注意,反倒是让林逸秋给喂了进去,见到此状,他微恼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林逸秋解释道:“是参片。”
他来之前把林夏妮吃剩的人参片都带来了,又从周崇儒那里讨了一些急救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周崇儒也告诉他,人参可用来急救,此刻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如果真的去找大夫,不知道这老先生能撑到几时。
之前他也是考虑到陈铮母亲身体不好,原著中他们家平反没多久就突发急症过世了,算起来距今也没多少年了,所以这次来道歉他就带了些药品,谁知道陈母身体状态倒是都不错,反倒是阴差阳错用在了这儿。
刘季年不懂医,却也知道这是好东西,低声对林逸秋道了声谢,又赶紧拿热水给解春山服用,帮他舒缓身体。
慢慢地,解春山动了动手指,睁开了双眼。
他听到林逸秋的话,轻咳了几声,连忙说:“不用给我吃……这好东西,给给我用,也是糟蹋了。”
刘季年又急又气:“先生——”
林逸秋赶忙安慰解春山:“先生要好好保重自己,这两年形式已经同以前大不相同了,您只有活着才能等到平反啊。”
“平反?”解春山露出疑惑的神色,早年间他也不理解自己犯了什么罪,总是跟着红小兵、革委会的人对着来,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仍然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世道。
可是渐渐的,他开始反思,越反思越痛苦,越痛苦越折磨,每日艰苦的劳作和思想斗争都让他都在地狱跟更深一层的地狱之间辗转。
解春山苦笑道:“我们现在同牛的差别不大。牛只是任人牵走,不会说话,不会思想;而我们也是任人牵走,会说话而一声不敢吭而已。☆”
面对这个原著中没有提到过的人,林逸秋并不知晓对方的结局,只能想法子让人坚持下去,毕竟信念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见解春山平复下来渐渐睡去,林逸秋也准备离开了。
刘季年也不好久留,给先生掖了掖被子,便跟着两人一道出来了。
“你先走吧,我跟林同志还有话说。”可能是解春山的好转,刘季年口气松快了不少。
“季年,我——”陈铮想解释些什么,触及到对方的眼神,却还是败下阵来,只能狼狈离开。
陈铮走了,又只剩下刘季年和林逸秋两人。
林逸秋也不觉得尴尬了,直言:“你先生的病还是得找个专业的医生来看看,我这次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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