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一口气端上许多为过年准备的手工点心,加了些植物色素,五彩缤纷。妈妈拿一对红灯笼,让他等会吃好了去门口挂上,再顺便把春联给贴了。
易阿岚嘴里还没咽下甜丝丝的牛乳糖,只得含糊地嗯嗯。现在,他感觉好多了。
第二天便是除夕,手机上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收到拜年的消息。
易阿岚起得早,做完卫生后无所事事,随手扒拉下消息列表,给周燕安去了一条问候:你在做什么呢?
周燕安:准备晚饭。
易阿岚:哦,准备了哪些?让我也瞧瞧!
很快,周燕安发过来一张照片,能看到锅里正在炒的,和一旁清洗干净摆在盘子里待做的。粗略一数,至少有六七道菜,每盘菜色都很精致,各有搭配,因为还没入锅,颜色脆生生而鲜艳,显得热热闹闹的。
易阿岚愣了愣,去到自家厨房门口,看妈妈和奶奶在里面忙。明明这儿有两个人在——也不知是否正因为有两个人,厨房显得略有些杂乱,七七八八的调料瓶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排列整齐了,水槽边掉了些碎菜叶,没来得及收拾,剪完虾头的小剪刀也忘了归放原位……见他来了,奶奶笑得不见眼睛:“饿了吗?橱柜里有刚切好的卤肉,拈几片去垫肚子。还有两个菜马上好了。”
总而言之,不像周燕安照片里那样的整洁干净。
不知为何,易阿岚在照片里感受到的是寂静。他试图回忆起每次周燕安做饭时都像今天这样一丝不苟,然而再多回忆也无法推翻他此时内心的沮丧。
易阿岚握紧了手机,看向母亲岳溪明的背影,试探地开口:“有个同事留在组里过年,我看他一个人挺孤单的,我能把他叫到家里来一起吃年夜饭吗?”
奶奶问了一句:“他怎么不回家啊?”
易阿岚说:“因为一些意外,他家里只剩下他了。”
“哦,哦,可怜的孩子。”但奶奶没有“越俎代庖”尝试对易阿岚的第一个问题做出回答,也没有多此一举问那个同事是男人还是女人。
岳溪明停下片肉的刀,轻轻放在砧板上,转过身看易阿岚的同时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意味着她似乎要进行一场很正式的对话。
易阿岚已经开始后悔刚刚的试探。
“阿岚,”岳溪明说,“你为什么觉得人家需要一个和他无关的家庭去温暖他呢?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养过一条狗吗,小狗丢失以后你就再也不肯养别的狗了,你甚至不愿意看和狗有关的电影,因为这些东西并不会带给你安慰,反而让你再度回忆起失去狗的痛苦。阿岚,你要记住,在很多时候,孤独是所有痛苦中最平静的,也是最容易忍受的。”
易阿岚垂下目光,低声说:“我记住了,妈。”
奶奶笑着打呵呵:“你妈说得有道理,过年了人都会想家,看到别人家庭团圆会更想家。”她又指了指炉灶上炖着的砂锅,“不过,奶奶给你炖了你以前最爱喝的猪肚鸡汤,猪是跑山猪,鸡是走地鸡,是住我们楼下的那位奶奶给我的,她老家人给她特地送来的,肉质特别好。我炖了很多,等会吃完年夜饭,天色还早得很,你可以给你同事送一点。”
易阿岚勉强笑了笑,宽慰奶奶也终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展开社交了。
易阿岚回到客厅,听到厨房又回复生机了,呆坐了一会儿,才给周燕安回消息。
易阿岚:看上去很诱人啊!
易阿岚:刚刚被拖着去试菜,猪肚鸡汤超好喝的,不逊色于你做的【得意.jpg】。
易阿岚:你忙你的吧,不用给我回复,小心菜烧过了毁了你的一世英名。
易阿岚丢下手机,将脸转向与厨房相对的阳台,生怕谁会突然走出来,看到他失控的脸色。
少顷,易阿岚的目光又停留在奶奶卧室的门上。想了想,他站起来,走了过去。
推开门,便闻到淡淡的檀香味,桌子上的香炉冒着一缕细细的烟。香炉后,是他叔叔易晓山的遗照。
易阿岚拿起相框,轻轻一拉便将框架扯开,想必相框经常被拆开。易晓山的照片后,是被隐藏的易云山的遗照,死了快二十年的所谓父亲。
易阿岚盯着那张他记忆中早已模糊的脸,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嘴角微微上扬着,漫不经心地面对这个活人的世界。
在袅袅烟雾中,易阿岚感到眼睛被刺痛,眼前的景物扭曲变形。
那个人的嘴角还在上扬,好像那个人死而不散的幽灵附着在照片上,正轻蔑地看着易阿岚。
他在说话,说一个笑话。
孩子,你在怪罪我吗?可是,我亲爱的儿子,如果不是我,又哪来的你呢。
易阿岚一家都秉承着南方的传统,尽管叫着年夜饭,实则在下午就吃完了。
饭后,奶奶果真装了一保温桶猪肚鸡汤给易阿岚,让他趁还早给同事送过去。
易阿岚接过来看了眼妈妈,岳溪明坐在沙发上按着遥控器不停给电视换台,想找一个有趣点的节目,没有说话,像是没听见他们似的。
易阿岚笑着对奶奶说:“我速去速回。”
奶奶摆摆手:“赶上春晚就行,咱们一家人一起看。”
易阿岚点头,出了门,脚步便不自觉地快起来。
易阿岚没提前说,因此如愿以偿在敲门后看到了周燕安惊喜的表情。
“你怎么跑来了?”
易阿岚摇摇保温桶:“给你送温暖来了,我奶奶炖的猪肚鸡汤,好喝程度五颗星。”
“是吗?”周燕安笑。
“别不信,厨神争霸赛总决赛就是今天了,让我们来看看最后两位参赛选手,一个是特种兵退伍再就业,一个是宝刀未老八旬老太太,花落谁家还未可知。”易阿岚去厨房拿来一对碗筷,给周燕安倒上汤后,还顺便给自己抽了双筷子,挨个尝下周燕安烧好的那几盘菜,如此一来,便算是一起吃过团圆饭了。
周燕安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喝汤,看着摆盘整齐的菜肴被易阿岚几筷子就给捣乱了,不禁感到一阵慰藉。
“味道怎么样?”易阿岚撑着桌面看他。
周燕安说:“我给宝刀未老八旬老太太投一票。”
易阿岚呵呵乐起来,周燕安也笑。不知道在开心什么,总之就是感到轻松自在。
两个人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自然是情不自禁要亲上几次,贴着脸颊、脖子,让体温沿着手掌心相互传递。直到室内的天光渐渐隐没,没人去开灯,夜色潮水般上涌。
在黑夜的海洋中,仿佛有了某种屏障,贻贝小心翼翼地张开它的壳,易阿岚轻声问:“你有想过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吗?”
“哪一方面?”
“比如,三十二日,它会不会像突然出现那样又突然消失,好像发生过的一切都是我们做的梦一样。”
“有可能吧,谁也说不好三十二日的机制。”
“那也许过了很多年以后,人类的后代,都不会相信三十二日这样的奇迹存在过。哪怕我们会留下很多记录,但只有文字,没有图片。他们会说我们的祖先太愚蠢了,那个时候一整个地球都陷入了某种谵妄之中。”
“昨天你离开后,我看了一部电影。”周燕安说。
“什么?”
“电影叫《陆上行舟》,里面有几句台词我印象深刻。那个男主说,我要给你讲个故事,那时北美还远远没被征服,有一个法国捕猎者从蒙特利尔向西走,他是第一个看到尼亚加拉瀑布的白人。回来后,他告诉人们瀑布壮阔得难以想象。可没人信他,他们认为他不是疯了,就是在撒谎,他们问他,你有什么证据?他说,我的证据就是,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我们都看到了,阿岚。”
时间不早了,易阿岚说:“我得回去陪我奶奶看春晚了。”
“我送你吧。”周燕安起身去开了灯。
易阿岚整理有些乱的头发:“不用了,我自己开车过来的。”
“我开你的车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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