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和父亲两个身份有时感情界限并不是泾渭分明,先生既然愿意做他师父,没道理不愿意做他爹。
不知怎的,祝弦音想起自己偷偷喊爹时的不自在,心中忽然一跳,脚下的步子都停顿了一瞬。
师父,有可能喜欢他吗?
这个念头一出,便被他摇头否决。
怎么可能。
“弦音。”郁止站在原地,回头等他。
“来了!”祝弦音快步跟上。
*
镇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即便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声,也只悄悄看一眼又重新关上。
“师父,咱们去哪儿?”
“医馆。”
镇上有医馆,医馆有药有大夫,必然是镇上百姓最想去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通常只有两个下场,被人哄抢,或者义卖义诊。
“外乡人?怎么来这儿?”医馆的老大夫正在熬药,药炉里烧着几个灶,他正忙着烧火,对于郁止来也只抬头看了一眼。
“正巧路过,愿尽绵薄之力。”郁止不着痕迹观察医馆,心中对眼前这位老大夫的为人有了初步判断。
老大夫来了兴趣,“你会医术?”
“略知一二。”郁止谦虚道。
老大夫上下打量着他,连连摇头,“不对,你这一副短寿之相,说是来寻医问药我还信,怎能给人看诊。”
郁止还没说什么,祝弦音先不高兴了,“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什么短寿?谁要短寿了?”
他怒气冲冲,后悔没拦住郁止,就不该进来的!
老大夫看了看祝弦音,又看了看郁止,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郁止转移话题,“我观老先生熬的药以治疗寒症为主,只是药量不同,不过其中几味药用量还可调整。”
他说了几味药,讲得头头是道。
老大夫闻言不由连连点头,“老夫现在相信,你会医术了。”
久病成医,想来眼前人也是如此。
“我……师父本就会。”祝弦音本想还以父子称呼,暗暗瞥了郁止一眼,到底还是换成了师父。
“家中小辈,还望担待。”郁止将他拉到身后。
老大夫没跟少年计较,得知郁止确实懂医术后,便热情地跟对方谈论,二人说话间,竟落下了祝弦音,
祝弦音不懂医术,插不进话。
老大夫邀请他们住在医馆,他只好一个人拉着驴车进后院安顿下来。
待看不见他的身影,郁止才拱手对老大夫道:“多谢老先生。”
看破不说破,尊重病人隐私,多谢他没在祝弦音面前提他病情。
老大夫行医数十年,什么样的病人和家属没见过,自然知道怎么行事。
他仔细看了看郁止,“那你到底是要自己看病还是给别人治病?”
郁止一笑,“不能一起吗?”
老大夫见他还笑得出来,便知是心胸开阔之人,言行举止也放松了不少。
他见过不少命不久矣之人,多数人颓丧绝望,惶恐不安,少数人偏执疯狂,像郁止这样安之若素便是最轻松的。
“你待我问一问脉。”
郁止伸出手,学无止境,他也不介意借着自己的身体与眼前这位老大夫多聊聊。
能一眼看出他的情况,医术应当不错。
半晌,老大夫收回手,摇摇头,“天人五衰,回天乏术。”
他看着郁止面露好奇,“可我观你样貌应当没病到那般严重?”
虽是短命相,却也不是油尽灯枯,这人如何做到的?
“一点小手段。”郁止坦然道。
他喝的那种药能够激发人体潜能,维持表面伪装,却无法改变内里。
若非如此,郁止此刻早该形容枯槁,白发苍苍。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老大夫想了想叹道:“老夫才疏学浅,竟无能为力,惭愧。”
“时也命也,与人无尤,老先生不必挂怀。”郁止笑道。
他没忘记来此的目的,虽说为了躲避追兵,愿意多留两天,可尽快将疫病治好才是要事。
他问过病人的症状,又亲眼去疫病去走了两圈,心中对这场疫病有了数,回去调配药方,开始试药。
他应了老大夫的邀请住在医馆,也是为了方便。
晚上回屋,郁止只觉得祝弦音太过安静。
“累了?”
祝弦音背着他,摇头的动作在黑暗中看不清,郁止却能感受到。
“那为何不说话?”
郁止以为他放心自己还未治好便先染病,安抚道:“放心,我既敢与你同吃同住,便能保证不会染病。”
他总不会让祝弦音有危险。
祝弦音闭了闭眼,任由眼泪滑轮进枕头里。
平静的声音听不出半点不对劲,“我知道的,师父。”
他缓慢呼吸,无声的落泪仿佛在上演默片。
他从未发现,自己伪装的能力能这么好,也这么差。
好到声音毫无破绽,差到连眼泪都控制不住。
“我相信你……”才怪。
郁止不会丢下祝弦音,是这个世上最大的谎言。
第305章 青山雪满头8
“你怎么了?”郁止提醒祝弦音添柴,将已经弱下去的火重新烧旺。
“有些心不在焉的。”
祝弦音抹了把脸,蹭了一抹灰,眉眼一弯,极好地掩饰了方才的神情。
“我就是想还有多久才能到师父故乡,那里又是什么样子。”
“不用多久。”郁止收回视线,手上调配着药材,还一心二用回答祝弦音,“很快的。”
他们已经走完了大半路程,这场回乡之路,即将到达尾声。
“师父,我的手已经好了。”祝弦音认真看着郁止,“有机会,我弹琴给您听,只是您可不要嫌弃。”
郁止笑着应下,“好,我等着。”
祝弦音看了他许久,看着他书写药方,调配药材,熬煮药汤,看着他与老大夫交流话题深入,看着他三言两语便能将因为生病喝药而哭闹的小孩儿给逗笑,笑时脸上还挂着泪珠。
因为喝药有效,一些原本只想等死的病人也渐渐有了生机。
镇上的普通镇民为了安全,也开始喝药预防。
百姓从门窗紧闭、足不出户,逐渐开始外出,随着疫病区的病人一个个恢复正常,镇子也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恢复生机。
老大夫眼馋郁止的医术,每日除了给病人看病外,便是研究郁止的药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眼见着病人也逐渐好转,老大夫更加放心地把医馆交给郁止,自己则是更多时间花费在学习研究上,学无止境,即便他皱纹遍布、须发皆白,也依旧在学习。
无奈之下,医馆里大部分事务都交给了郁止和祝弦音。
其中郁止是主力,祝弦音只是个打下手的。
“郁大夫,疫病区的人越来越少,等全都治好后,那里要不要一把火烧了?”有来医馆帮忙的人问道。
“一些物品可以焚烧,房子却不行。”极易引起火灾。
这里做不出疫苗,不过只要有药方在,今后即便再有人得病,也能及时救治,不会造成大范围伤亡。
最近一直做的消毒工作也完成得很好,即便郁止走了,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郁大夫!郁大夫!快!快救救我娘!”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背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飞快跑来。
他身上染着鲜红的血液,正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绽放出血色花朵,妖艳又可怕。
病人被放在病床上,郁止便看见这位老人腰腹上有一道不大不小,不深不浅的伤口,看人脸色惨白,已经昏迷过去。
“怎么回事?”郁止快步走来,“咳咳……”
老人的身体新陈代谢变慢,身体恢复也大不如前,这样的伤口若是放在一个年轻人身上,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伤口几天就能愈合,可老人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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