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其外[重生](40)
她端起兰花瓷碗,舀了一勺汤药吹散热气,递到小孩唇边,玉白的瓷勺,与小孩淡粉的唇色相映衬,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安氏温柔地看着儿子,只觉得这孩子无一处不好。谁道人无完人,说这话的人其实是见识浅薄,若是见过她家阿锦,保管说不出这句话。
喝完一碗汤药,叶重锦问:“母亲,阿锦能去探视哥哥吗?”
安氏想了想,觉得不妥。
她放下瓷碗,从袖中掏出一块浅紫锦帕,拭去小孩唇角的药渍,道:“此事不急,我先去你父亲那里探探口风,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即刻就把你哥哥放出来,你也不必去了,若是大事……怕是容不得你掺和的。”
说来说去,都是不准他去,叶重锦难免郁闷。
他揪住安氏的水袖一角,玉藕似的手臂轻轻摇晃,软声道:“母亲,阿锦偷偷去,不惊动父亲,好不好?”见母亲不语,他又道:“夜深了,哥哥一个人在祠堂,岂不是很可怜,有人陪他解解闷也好,阿锦过去,他一定会开心的。”
安氏抚上儿子的脸蛋,无奈地叹气,这孩子就是太善良,白天因为太子的伤势急得失了神,好不容易确定那位没出大事,又要为他哥哥操心,她瞧着都心疼。
她向来拿他没辙,此时也只得应允,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许久留,你身子也不好,我让琉璃跟着,亥时之前就得回来,若是不听话,日后母亲可不会由得你胡闹。”
小孩忙点头,笑道:“母亲最疼阿锦了。”
安氏见他高兴,也不自觉弯起眉眼,捏了捏小孩的鼻尖,道:“谁让阿锦是母亲的心肝呢,不疼你还能疼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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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枝头,祠堂内点了两盏烛火。叶重晖跪坐在一块黄色蒲团上,拿着纸笔默写家规。
托他弟弟的福,自小到大,这本叶氏家规他抄了不下百遍,早已烂熟于心,又因为是宗祠常客,他母亲便暗自吩咐下人,把这蒲团内的蒲草换成了棉絮,跪起来倒是不累,就是心里憋气。
阿锦亲了顾琛,他固然气愤,可更叫他气愤的,却是父亲后面的话。
“都是你这混小子把阿锦给教坏了,否则他如何想到用这种法子安慰人,日后你也不许亲他,叫我知道一次,你就把家规抄一百遍,又不是吃奶的娃娃,亲来亲去的,成何体统。”
叶重晖险些握断手中的笔杆,心说,百遍又有何难,等回去他就誊抄个几百份备用,却听得“吱呀”一声响,不知是哪只小野猫悄悄摸进来了。
他唇角微弯,阿锦虽然时常连累他,却没有哪次真的抛下他不管。
小孩已经蹭到他旁边,坐在另一块蒲团上,两只嫩白的小手托着腮,询问:“哥哥,父亲为何要责罚你?”
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
叶重晖道:“阿锦不知道?”
小孩连忙晃晃小脑袋,自证清白。
叶重晖停下手中的笔,一抬眸,浑身萦绕着幽怨的气息,道:“父亲说,阿锦今日在东宫亲了太子殿下,怪我往日教坏了阿锦,所以罚来祠堂反思己过。”
“那是因为太子殿下闹脾气,阿锦闹脾气的时候,哥哥也会亲阿锦的。”小孩说得理直气壮。
却原来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叶重晖气结,道:“哥哥忘了告诉阿锦,要亲也只能亲自家人,亲别人是要负责的,还好太子殿下是男人,若阿锦亲了个姑娘,那是要把人家娶进门当媳妇的,日后可不许再犯。”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叶重晖柔和了脸色,循循善诱道:“虽然外人不行,和家里人倒是不必拘束的,尤其一道长大的亲兄弟,便是亲密些也无妨。”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阿锦连太子殿下都亲了,总不会吝啬亲哥哥一下。”
说着把右边脸颊凑过去,叶重锦忙抵着他的肩,拉开一些距离,笑道:“哥哥是嫌父亲罚的还不够么。”
叶重晖哼道:“随他怎么罚。”
却是不再闹了,埋头默写家规。小孩坐在他边上,托着腮瞧他写字,良久,忽然冒出一句:“哥哥的字真好看,就像三月天飘着的柳絮。”
叶重晖一愣,笑道:“这是什么形容。”
小孩没有回答。
前世,桓元元年,明月湖畔的文墨诗会上,恒之公子作了一首《春赋》,文人雅士争相传抄,一时间洛阳纸贵。
然而那首诗其实并不是什么好诗,表面是吟诵春日,内里却讽刺了桓元帝即位后残害手足,性情暴虐,并非明君。
顾琛不知从何处把真迹弄到手,拉着他一道品鉴,那位胆大包天,却闻名于世的大才子,就直直跪在大殿中央,远远瞧着,挺拔的身影似一根墨竹,不可攀折。
顾琛问他:“阿离觉得此诗如何。”
他只道:“字写得好。”
“怎么个好法?”
宋离答:“如同三月天飘着的柳絮,有形有神,却难以描摹其根骨,是旁人决计模仿不出的字迹,很有趣。”
顾琛听罢便笑了,附和道:“确有几分趣味。”
命人收了字,对叶重晖淡淡说了个“赏”。此事便不了了之。
细细回想,那似乎是他与叶重晖的初见,他经过他身旁,跪在地上的男人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本不是一路人,偏进了一家门。
小孩打了个哈欠,枕着玉润白皙的手臂发困,不多时,便传出轻微的均匀的鼻息声。
叶重晖停下笔,往小孩脸蛋上偷亲一口,总算解了气,把门外的琉璃唤进来,让她把人送回福宁院。
怕吵醒睡梦中的小孩,琉璃只得放低声音,道:“大少爷,夫人的意思是,您直接回墨园歇息便是,明日还要赶早去书院,不必理会老爷的古怪脾气。”
说完她俏脸一红,慌忙解释:“这是夫人的原话,可不是奴婢背后编排主子。”
叶重晖似是没听到,叮嘱道:“走夜路仔细些,别摔着阿锦。”
琉璃道:“奴婢省得。”又一福身,抱着叶重锦出去了。
走出几米远,她心里还砰砰乱跳,大少爷的相貌实在叫人吃不消,冷峻的面庞像极了坚硬冰冷的寒玉,温润中冒着寒气,叫人一边胆颤,一边忍不住想靠近。
她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不过十八年华,容貌也出挑,再过个两年,大少爷该通人事的时候,做母亲的,免不得从自己房里挑两个年长的丫头送过去,到那时,她去求求主子,许是有机会去墨园的。
她想着这些,一时有些心猿意马,路上便不大小心,眼看到了福宁院,不慎踩了石子,脚下一滑,险些把怀里的小孩摔着。
夏荷春意两个丫头都等在院门前,瞧着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夏荷把灯笼交给春意,几步上前把小主子接到怀里,冷眼一翻,压低嗓音道:“琉璃姐姐平日里稳重的很,怎么今日跟丢了魂似的,摔着小主子,怕是把姐姐卖了也赔不起。”
琉璃也是心有余悸,手心里捏了一把汗,道:“夏荷妹妹,姐姐方才思量着夫人交代的事,一时没注意脚下,还好没伤着小少爷,实在不是有意,妹妹且消消气,我改日亲自跟小主子赔罪。”
夏荷心里还有气,只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抱着小孩进了院门。
春意暗自叹气,上前赔礼道:“她惯是这个脾气,小主子都拿她没辙,琉璃姐姐见谅。”
“哪里哪里,本就是我错了。”琉璃忙道。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也相互告辞。
春意进屋,见叶重锦已经安置好,她拉着夏荷到了外间,道:“你今日不该给琉璃脸子看。”
“我知道她在夫人面前有几分脸面,可都是为人奴婢的,谁又比谁尊贵,瞧她那副丢了魂的模样,谁知道在琢磨什么心思,小主子最怕疼,若是磕到碰到哪里,她赔得起么。”
春意四顾看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道:“她方才是从宗祠过来的,该是见了大少爷。小主子年岁小,大少爷却不小了,过个两三年,谁知道她还是不是奴婢,你且长些心眼,别平白得罪了人。”
夏荷平日不爱钻研这些,但人是机灵的,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更是不屑,“夫人那样疼她,年岁到了,给她张罗一门好亲事也不难,怎么偏想不开要做通房,大少爷是生得好看,可咱们这身份,跟了大少爷,到头了也就是个姨娘,我看她八成是叫妖魔迷了心。”
“好妹妹,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该收敛一些,如今有小主子宠着,自然相安无事,可这府里日后是大少爷当家,说话做事该拿捏着分寸,不可落人口实。”
两人打小一块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夏荷知道她是出于好意,只好撅着嘴保证:“好了姐姐,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总可以了吧。”
春意抿唇一笑,道:“今晚我当值,你回屋歇息吧。”
夏荷应好,走了几步又回来,小声道:“对了姐姐,我从姚珍那里拿了包刚腌制好的蜜饯,回头分些给姐姐。”
春意有些不自然地道:“你又去欺负他。”
“欺负他又怎么了,他就喜欢被我欺负呢。”说着俏皮一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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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小半个月,越国公府传出丧讯,说莫家大公子殁了。
叶岩柏与越国公往日并无交情,但好歹同朝为官,出了此等大事,少不得要过去哀悼一番。
叶重锦换上一身素白衣衫,一头乌黑长发用玉白发带系着,发梢垂在肩上,从前那几缕卷发,随着年岁增长越发乖顺起来,耷在前额显出几分活泼朝气,一眼瞧过去,可不就是金玉童子。
安嬷嬷瞧着一手带大的小主子,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她跟安氏抱怨:“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说不得是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咱们小主子又小,去凑这热闹作甚。”
安氏道:“我难道就愿意么,只是这情面上的事,总要走走过场,往日阿锦年纪小,尚有托词,如今都过了七岁生辰,再不带出门,也不知会被外人怎么编排。”
说着蹲在儿子跟前,道:“阿锦不怕,咱们只过去瞧瞧,不会耽搁很久。”
叶重锦自然是不怕的,却是做出怯生生的模样,问:“会有很多人吗?”
安氏想了想,这越国公府是开国功勋之后,国公夫人更是太后的亲侄女,皇上的亲表妹,满朝文武大臣,只要不是往日有仇怨的,少不得要来露个脸,慰问三两句。
她点点头。
小孩又问:“那宫里的皇子是不是也要来。”
安氏睨他一眼,解下他腰间的玉佩放置在收纳盒里,叹道:“阿锦是想问,太子殿下会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