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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个夜晚中的水上灯与梦(87)

作者:凯奥斯 时间:2021-09-08 07:17:15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快穿

  “也好过现在受这种恶心。”

  修文茫然失措地愣在原地。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当然。他们全都不知道。明知一切的、深深厌恶的,只我一个人,我终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个轻描淡写的疑问:“为何你们不能顾好自己,偏指望从我这得到些东西?要我可怜,要我体谅,要我记得,你可怜,同我有何相干?”

  “别再跟来了,除非你想亲眼见我在你面前也把心掏出来。”

  我转身下山,那之后再没见修文。

85、双生 23(终)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事?”

  幽深而静的黑树林中,厌武面对着走来,将肘按在我的肩膀,跟我神秘地耳语:“我没有撒谎。给你的药,真正是用人心做的。”

  我怔了怔,后退几步,想要摆脱他。厌武眼睛在阴翳中黑洞洞的。他盯着我大笑,笑到嗓子喑哑撕裂,而至于大哭。我扭身便走,只想离他越远越好。我不辨方向,迷了路径,无论走到哪里,总似还有双黑洞洞的眼执著呆望。天忽而阴冷,从穹宇降下雪白而晶莹的碎屑,不知是雪是霜,扑洒整个人间。

  枭一般的鸣叫在远处发问:“这样你能记住我吗?”

  我醒来,捂着嘴,喉头一阵恶心。

  近来想到厌武总叫我隐隐作呕。事后回想及最后一次见他的场景,愈发感到他或许很早就患了疯病,平时掩饰得好,好似修文才是跳脱的那个。而厌武的病更深远,持久,并发誓要这种痛苦带给其他人,才好舒缓他本身的痛苦。他是人家过得愈好他就愈难受的那种人,假如他死,他情愿把身边的人化作活鬼。当初他卧薪尝胆,苦苦潜伏在仇人身边,受到的屈辱、践踏不知凡几,他本身心思深重,长久以来怀着对胞弟的妒恨,难免想将自己受的苦难起码还一半到修文身上,否则就不能称为他长久来渴望的公平。

  修文暂且活着,终将被他毁掉,而他把一桩顶恶心的秘密也泄露给了我,自我意识到他话语中的含义,便像在身上压一块大石。

  眼前一片昏暗,耳畔是沉静的潺潺流水声,我望着乌黑发亮的顶篷,花了一会子才想及此刻我躺在船上,船要载我去江南。一个如今繁花似锦,鱼米飘香的美丽去处。但我没有立即起身,躺在远处听船头传来摇橹的击水声,在重复的清宁的韵律中,我终于忘却了梦境带来的不愉快。

  掀开门帘走出去,船上的人正在蒸饭,饭已快熟了,从锅盖的缝隙往外冒白气,这香味传到我这里,勾起了饥饿的念头。问了一下才知道,江南不远了,再要不到两个时辰左右就到。

  在船上用过一餐,因顺风,船提前到达渡口,我从船上下来一站到地上,才感到脚踏实地的舒服。渡口无论何时都人来人往,不断有大船停靠或起航,许多扛货物的人忙活在大船与仓库之间。惜别的,哭喊的,叫嚷着卖花的,这会儿人多,开酒馆地索性将门口的大酒坛启开了,以此招徕客人。凡此种种繁忙的景象,似乎与别处并没有特别的稀奇,只有延边栽种的依依垂柳在风中款摆,添出几丝南方的韵味。

  我不欲在这样吵闹的渡口停留,便走出去,从粗陋的巷陌间找简单的本地酒楼,可走着走着,渐觉富庶的地界毕竟不一般,就是刻意寻找,也未见到太古旧的去处。

  我一径地往前走,近了市集的边缘,此处人声远不如先前热闹。这时我见到在天空干净的底色中,趁着一张斜伸的蓝花边的酒幌,摇摇晃晃地飘舒,好像一面风筝,我就进去吃饭,仍然要二楼的坐席。我凭窗远眺,将一杯浊酒落入喉中生出暖气,长长地舒一口气,似乎往常的不快也随之消散在江南的风中,虽然我知这并不可得,酒足饭饱带来的饱足感不能填满我的思想,而只觉得在空旷的心中又裂开一个洞,从洞外呼呼地灌入极冰寒刺骨的风,使得本来就寸草不生的环境益发恶化,且长久地、不详地糟糕下去。

  我想补上它,然却不能,总追求不能得到的东西是为不智,我愚笨地生活,近日便也觉得自己令人生厌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又到饭点,这雅静的处所终也生满了人,飞快蔓延至二楼,我又坐在嘈杂中了。原本文雅的汉子们几壶冷酒下肚,胸膛便灼烧,衣冠渐不整,酒气抒发在外,成了大嗓门下山南海北的胡侃。无论情不情愿,在众人中坐着便会听见许多你或许并不在意的信息。

  哪家富贾的女儿嫁人,大摆流水,灯火通明,彻夜不歇,活活花掉二百两白银;哪家书生无钱读书,在家里的庭院中种树,掘出前人藏下的一个纯金的宝盆,此时另一个汉子插嘴说听过,据说那宝盆有人脸大;又一人说有脸盆大;尔后又有说磨盘大的,真真假假,说不分明,不知是从哪里开始胡诌的。

  而在其中,又听闻北方出个杀人掏心的魔人,稚童老叟不辨,所害者甚众,。有人传出风声说那魔人似乎姓‘褚’,或曰‘朱’,也有说‘卓’的、‘赵’的,流传一广,分辨不清是哪个字。我心中却明明白白知道,这是厌武给修文、给我设的又一个险恶的陷阱,他要把我们都网罗进他的策划中。他交给我们的那颗心,一是对修文的嘲弄和讽刺,他若是活着,修文还能说是为了他走上嗜血的道路,可他死了,心都给剖出来,死得彻彻底底,修文此时接他的班,没了“保护”这个名号,无论杀多少人,都是他自己为了活下去而采取的路。一则,那颗血红的、糜烂的心脏,是对我一个永远的提醒。是了,他如今如愿,我果真不会再忘记,那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想作呕的欲望。而他终究要我原先预料的还要狠毒。

  我记得他说的话:第一粒药的材料需十年份,能增长一年内力;第二粒则需二十年,第三粒三十。十岁的稚童,到白发的老翁,人命卑贱而不足道地被消抹去,成为一味药材,融化在我的经脉血液,当初不过对所谓的内力短暂的好奇心,结果非我所愿,我却不能辩驳与之毫无联系。

  我的清醒中裹挟醉意,醉得不很厉害,甚至觉得神志更加凛冽清明,我四顾看看热闹的人群,其中没有一张我熟悉的脸。说官话的人皆不是我的相识,说本地话的我全听不懂,叽叽喳喳,一个字也听不分明。这不分明的叽喳听到后来给了我一种错觉,即我不是在听人讲话,是在听鸟兽的鸣叫;否则就是我是鸟兽,听不懂人言罢了。

  满座高朋亲友间,混入了我一个单独的异类。

  酒馆的人想必也是这样觉得,坐席已满,他抱歉地陪笑问我是否允许与人拼桌。我面前摆了一桌自己根本吃不完的酒席,如今饱了,便带上我的行李离开酒楼。

  我在江南留了一阵,秋意一浓又找个僻静的山谷住着,然后是四季皆热的城镇。无论我走到哪里终究无法当地人建立长远的联系。我想我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能力。不如说,我从没拥有过这样的能力。

  我勉强混迹在人群之中,根本无法感受到人情的温暖,只觉得拥挤,我的礼貌性的回应或许在别人而来是过于端着架子的做派,自然不会朝我接近。而唯独的接近我的那些人,使我感到在所有的人类中最深的讨厌,他们像群牛虻叮咬在我身上,势要同我长在一起。

  我试过仁慈,可无论你待他们怎样和善,他们总要更多、更多,绝不满足,而且不容拒绝,并使你付出的一切信任尽数遭到背叛。他们不仅自己不洁,还要拉着我坠下去。

  “再没有别的法子了。”我想。“只能杀,并且尽早地杀。杀得彻彻底底、透透彻彻,才能得清净。”我给从前及今后的人下了如此的判决,内心里丝毫不认为冷酷。毕竟我本来就是乏于内疚与惶恐的情感的,何必惺惺作态。

  我心中隐隐认定这个世界里已没有多余碍事的人,至于修文,他自然会死的,要么死在任务下;要么死在厌武被厌武挖了心的人的家人;要么是被幕后之人推出来当一枚弃子。厌武早安排了他去做伴,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我继续游荡,而无论在哪家旅店下榻,总会时不时有信找上来,我明知其主人是谁,知道他仍在试探着要我回去,故而一次也不曾拆开看过。如此过了一年多,一天我临时住着的地方又来了一封信,我看也未看,掷进窗外的水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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