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此时求饶,他也绝不会就此收手。
最温柔,也最无情。
“可这样总归不太好吧,我跟房东签订了协议,如果被他知道你们私下复刻了一把钥匙,如果因此扯上官司的话该怎么办?”
慕云生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中的担忧不似作伪。
杨云芳还没来得及再开口,一直大大咧咧靠在沙发上吸烟的慕凡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不屑道。
“怎么?当了个明星就开始忘本了?你这里我们还来不得?就这破破烂烂的屋子,白送我我都看不上,能吃什么官司?”
慕云生耸了耸肩,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你小子别给我扯开话题,你妈刚跟你说的十万块钱你什么时候能打给我们?你弟也老大不小了,同村里这个年纪的小伙子不少小孩都抱了好几个了,就你弟还孤家寡人的,我跟你妈现在每天都被人指指点点,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
慕凡将在嘴里叼了半天的烟屁股扔在地板上,拿脚尖随意碾了碾,原本便不太干净的地板登时留下一大片灰色印记。
“你是他哥,混的又体面,我们全家老小就指望你了,你替他的终身大事操持一下也是应该对不?”
“可我记得上个月才给你们打了五万块钱。”
“嗨,那点钱够干什么什么啊。”慕凡一脸瞧不上的嫌弃表情。“你妈前几天有点痛风,那些钱大半都拿去给她治病了,再加上家里的开销,能剩多少?”
沈忱朝前两天痛风的杨云芳看去,对方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怎么看怎么不像得病的样子。
杨云芳到底脸皮比丈夫薄些,在沈忱似有若无的打量下有些心虚的撇过脸,不敢同他对视。
“是吗,可我觉得妈的脸色挺好的,瞧上去倒比我还健康些,真看不出得过什么一下要花去四五万医药费的大病。”
“你小子什么意思?”听着慕对方不咸不淡的回话,慕凡心里有些恼火,将近一米八五的大个子往沈忱面前一戳,气势十足。
“不就几万块钱吗你还跟我们摆起谱来了?怎么,在城里当了两天明星就忘记自己从小也是山坳里长大的农村人?现在我们老了,有求于你了,你就是这样尽孝的?都是一家人,互相帮扶不是理所应当吗?”
“确实是理所应当。”慕云生瞧着比慕凡矮了半个头,气势却半点不输,甚至周身散发出的迫人威视倒隐隐让慕凡有些害怕起来,仿佛他才是那个弱势者似的。
“爸,妈。我最近准备搬新家,刚好存款不太够,不如您们借我二十万应急吧?”
“这怎么可能。”闷声听了半晌的杨云芳一口回绝。“家里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自己的吃穿用度都快规划不清了,怎么会有多余的钱借给你?再说我跟你爸在地里累死累活干一年,那也比不上你一小时的演出费值钱,你大不了受点累,多接几场演出,怎么说也不至于问我们借钱不是?”
“说得好,还真是挺有理有据的,我都快被说服了。”沈忱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甚至还捧场十足的鼓了两下掌。“不过刚才爸可是说过,我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扶是理所应当,怎么转眼在我需要帮助时又是另一套说法了,您二老是不拿我当一家人看么?”
“你.......”杨云芳一时语塞。“我们也不是那个意思,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么.......”
“没钱借给我,却有钱操持弟弟的婚礼,我倒是对家里经济状况真有些糊涂了。”
沈忱觉得跟慕凡两人一高一矮杵在门前也挺没意思的,自顾自走去沙发,摆了个闲适的姿势坐下。
“再者说弟弟有手有脚,明明可以出去找份工作,偏偏半点苦都吃不得,二十岁了还在家里啃老,却指望我这个大他不过两三年的哥哥养他,似乎有点说不过去吧?”
“那......那还不是因为他找不着合适的工作。”杨云芳被质问得有些嗫嚅,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长相,眼前的青年却给自己一种完全换了一个人的感觉,他语气温和,言辞有理,没有像以往一样跟他们争吵,也没有歇斯底里,浑身却弥漫着一股捉摸不透的气质,就浅浅淡淡一个眼神看过来,仿佛早已一眼识破他们内心那些弯弯绕绕,只把他们当跳梁小丑一样看着好戏呢。
太奇怪了,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慕凡,以往他仗着身子壮嗓门大,在什么人面前吃过亏?怎么今个面对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还有点被他唬住了。也没见他声有多高,但那一板一眼温温和和的态度说下来,莫名的就让他不好意思开口去吵吵嚷嚷了,说直接点就是没底气,跟见着个什么达官贵人似的,对方发个声都自带那么一股子矜贵味儿,普通人谁敢上去造次?
“这不是指望他成家后能收收心老实找份工作么?”慕凡语气咋咋呼呼的,但怎么听怎么透出些色厉内荏的意味,也不像之前那样趾高气扬了。“你们俩是兄弟,等我跟你妈老了之后就剩你们互相帮扶了,一家人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
“一家人?”沈忱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语气骤然变得无比尖利。
“我刚出生因为风水先生两句胡诌的话就要把我摔死那时怎么想不起我们是一家人?把没满月的我丢去奶奶家,奶奶为了让我喝口奶水敲了你家半小时门却没人理她时怎么想不起我们是一家人?奶奶半夜突发心脏病,家里的钱根本不够交手术费,我送她去医院后在你们门前跪了一夜,最后你们隔着窗户扔给我一把五毛一块的零钱时,怎么想不起我们是一家人?倒是现在你们地里收成不好吃不上饭了,想起我们是一家人了,儿子要结婚没钱置办彩礼,我们又是一家人了,有个什么病什么痛没钱治病时,我们更是一家人了。我看我当时还不如被你们直接摔死得好,省得人不人鬼不鬼过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还要被你们缠住吸血!”
一通劈头盖脸的痛诉砸得慕凡和杨云芳哑口无言,是啊,他们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当年对慕云生有多绝情,那时他们第一次找他来借钱,原本是完全拉下脸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谁知对方虽然表情不耐,到底是把钱打给了他们,于是他们便想着,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孩子也长大了,或许是知道感恩了,对以往那些事也都看淡了,也乐意给家里做些补贴。
由此从一开始的犹豫,到后来的愈发理所当然,他们潜意识里觉得过往的恩怨已经烟消云散,早没有人在乎了。
可此时此刻面前的青年将那些陈年旧疮毫不掩饰的在他们面前挑破时,他们才骤然惊觉,这些深埋在岁月里的伤疤不仅从未好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早已酝酿成了一包稀烂的脓水,除了剜去,再无愈合的可能。
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也曾真情实感想过要修补这段四分五裂的亲情的呀。
沈忱深吸一口气,微微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情绪,再开口时又恢复了以往的温和有礼。
“既然没什么感情可谈的话,那我们还是直接谈钱吧。”
他打开钱包,从中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到杨云芳面前。
杨云芳看着他的表情有些迟疑,似乎没搞明白他在想什么。
“这张卡你们拿着,从今往后每个月我会按时往卡里打八千块,就农村的生活水平而言这些钱养活一个家绝对不是问题,除了这笔钱之外我不会再多给你们额外的一分钱。”
“这怎么行?最起码你弟结婚这十万你得打给我们吧?亲事都说好了,就指望着这笔钱去当彩礼.......”
慕凡慌张辩解的声音随着沈忱越发犀利的眼神愈来愈小,直至最后再开不了口。
“已经足够了,如果你们再执意问我要计划外的钱的话,我不介意拿这笔钱来跟你们打官司,一审不过我要求二审,二审不过我往更高一级上诉,总归就是跟你们慢慢磨,是接受这八千块钱然后从此再也不要来打扰我,还是去打官司最终闹得人财两空,你们自己选吧。”
慕凡和杨云芳似乎并没有预料到以往一向逆来顺受的慕云生这次会这么绝情,一时双双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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