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咳疾还不能见风,因此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从而导致光线微弱,屋中不得已燃起一排排烛火,屏风后层层青纱遮蔽,空气窒闷。
那端来药的青衣人非但不听话拿开药碗,还一屁股坐在床边,将药碗塞到靠坐床头的顾雪岭嘴边,没好气道:“拿开你个头,快吃药!”
顾雪岭斜了那人一眼,有气无力偏开头,说道:“烫。”
“已经很凉了!”蒋二一手端着药碗,板着一张黑脸说:“别磨蹭了,快吃了药,不然咳死你!”
“哪有那么严重。”顾雪岭不以为意。
“你以为呢?”蒋二瞪着他说:“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体有多虚弱?也不知道你怎么活过来这么多年,底子居然差到这个地步!”他将药碗再递过去,气道:“你这病我没法根治,只能慢慢调理,不吃药你就等死吧!”
见他一副不吃药决不罢休的态度,顾雪岭只好接过药碗,拿木勺搅了搅,没急着喝。那位新晋他私人大夫的蒋二少就冷着脸幽幽盯着他看。
是不是医修脾气都不好?顾雪岭想,就跟南师叔一样。
不过南师叔前段时间下山采药去了,归期不定。而顾雪岭病了这段时间,蒋二便为了当初揭穿断魂丹那点愧疚自发上山来为他医治,南宫清见他受药老多年教导,倒也欢迎。
起码比让学艺不精的云鹊儿好。
可日日被人盯着喝药,还是个暴脾气的大夫,顾雪岭也烦。
奈何师父说了,虽说他和蒋萧潇俩人年少时有过仇怨,但那时是少不经事,后来承坤门与玄天宗交好,蒋二又主动示好,让他态度好些。
顾雪岭舀了一勺汤药,闭上眼睛,狠心喝下去,当即被苦得皱起脸来,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抿了抿苍白的唇埋怨道:“我不想喝了。”
“你若现在马上能好起来,便不必再喝药了。”蒋二见他肯喝药了,脸色也好了一点,却还是一副很凶的样子,说:“不过多日便是冬至,届时天寒地冻,你现在不调理好身体,到时只会更加严重,还有啊,你……”
蒋二欲言又止。
喝了头一口,苦都尝过了,顾雪岭便自觉一勺一勺喝起药来,但喝到一半感觉到蒋二那越发炙热的目光,他只能停下来,问:“怎么了?”
蒋二面上有些为难,说:“你心思郁结不解,才导致这一场小小风寒足足大半个月都没痊愈,还引发出不少身体里大大小小的毛病。虽然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毛病,体虚成这样,平时也看不出来……哎,你继续喝!”
蒋二催着他赶紧将最后小半碗喝完,边说:“你说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是不是还因为那两个坏东西?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伤了自己身体呢?”
顾雪岭顿了一顿,将碗里剩下的药全都一口灌完,端着带着余温的药碗,又摸摸被子下暖暖涨涨的肚子,笑说:“你不会在内疚吧?”
“你说什么?”蒋二瞪大双眼看他。
顾雪岭朝他扬起一笑,说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他们想不开,才病了这么久,而揭穿他们的是你,所以你觉得很对不起我,亲自上山来为我调理身体,是不是?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因为他们心存郁结的?”
蒋二听得呆愣了下。
顾雪岭又笑吟吟地说:“没想到蒋二少心肠这么软,帮了我一回又一回,其实你不必内疚的。”
“胡说八道!”
蒋二一张黑脸透出几分难掩的红润来,他夺过药碗,起身重重放回食盒里,背对着顾雪岭收拾药箱,瓮声说道:“我是看你可怜,这才来帮你治病,再说了,八年前是你偷回解药救了我哥,这次也是我哥逼我来的!”
“哦?”顾雪岭语调上扬,好笑道:“那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蒋二又有点心虚地回头偷看了眼顾雪岭,见他一垂眸,一缄默,心里更是难安,语气便缓和了许多,几乎是柔声说道:“总之你放宽心就对了,养好身体,才能好好修炼,今日就这样,我走了。”
将食盒收拾好提上,背起药箱,蒋二便出了门。走得倒是快,可关门时动作极轻,明显看出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顾雪岭看了看被关上的房门,没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起。
没一会儿,房门便再次被人打开。
顾雪岭还以为是蒋二去而复返,可见来人一身熟悉红衣,他脸上笑容更盛,还要掀开被子下床。
“师父!”
“好好躺着,别动!”南宫清抬手制止顾雪岭,快步走上前来,见他气色已比前几日秋雨绵延时好了些许,便在床沿坐下,将锦被盖过他腹部,又整理了下顾雪岭披在肩上的雪白锦袍,叹道:“病了这么久,都瘦了。”
顾雪岭笑道:“瘦了正好,今年量身做新衣时,师父便不能说我又胖了,又要多费不少衣料。”
南宫清抬手敲他脑门,“傻孩子,胖点才好看,费点衣料怎么了?你就是胖成球也是我徒弟。”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二人一看,蒋二正背着药箱站在外头,面对南宫清时他礼貌极了,躬身行礼。
“南宫宗主。”
“蒋二门主怎么回来了?”南宫清起身。
承坤门经过八年前那场风波后,蒋坤继承了门主之位,也改了规矩,从那之后承坤门的门主便多了一位二门主,故而南宫清也这般称呼。
蒋二站在门外,不扭捏不愠怒时,文质彬彬的,与当年那脾气暴躁跟爆竹似的小黑胖子简直判若两人,他朝南宫清笑了笑,暗暗瞪了眼南宫清身后的顾雪岭,双手奉上一只白玉小瓶,“走得急,忘了将药留下了。”
南宫清什么都没问,出门接过药。
蒋二叮嘱道:“若是咳得厉害了,便服下一粒,能缓解一二,但最好不要多服。若冬雪之前咳疾仍未愈,晚辈再上山为令徒复诊换药。”
“好,有劳二门主了。”南宫清道。
“不必客气。”蒋二说着幽幽望向屋内的顾雪岭,又道:“先前留下的药切记每日都要早晚服用,即便有什么急事,也不可耽误服药。”
顾雪岭闻言眉梢一挑,这还当着他师父的面揭他短了是吗?
南宫清一一笑着应下,“好,我会看着徒弟服药。”
二人没聊太久,南宫清到底是前辈,蒋二跟他在一块,说话也不自在,很快便背着药箱告辞。
南宫清喊来道童送他下山,之后拿着手中丹药瓶回来,一看见顾雪岭,便无奈叹气,“这么大个人了,也不知道乖乖吃药,人家都来告状了。”
顾雪岭心里不服气,撇嘴道:“他跟我有仇,故意乱说的。其实我每次喝药都很自觉的,从来不需要他催促,我也想要快点好起来的。”
“那你倒是快点好起来。”南宫清也不说破他的心思,回到床边将药瓶递给顾雪岭,面露愁容道:“若是难受了就跟师父说,别硬撑着。”
“我知道的。”顾雪岭接过药瓶,低头端详着手中小巧的白玉长颈瓶,细白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眸中笑意也淡了几分,“师父对我真好。”
“乖,好好休息。”南宫清习惯地揉揉顾雪岭脑袋,正要扶着他躺回去,忽然想起什么,与顾雪岭笑说:“今日有件喜事,岭儿要听吗?”
“什么喜事?”
顾雪岭抬起头,一脸好奇。
“躺了这么久,闷坏了吧?”南宫清最是了解顾雪岭,笑道:“你两位师弟回来了,你说可算是喜事?”
顾雪岭闻言似是呆住了。
“听见宣儿回来都傻眼了?就这么喜欢宣儿?”南宫清心里有些泛酸,道:“那好吧,待宣儿收拾好了,师父马上就让他过来陪你说话。”
顾雪岭动动唇,面上没什么喜色,也没说什么,可原本便毫无血色的面容,似乎更惨白了几分。
南宫清这才发觉顾雪岭的反应不大对,再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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