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人毒[重生](82)
巫阎浮喃喃的说着,抬头望着前方云雾缭绕的昆仑山,终是没了力气。
他走了这么远,到头来却是一场……千里送别。
巫阎浮跪倒在地上,脸上的面具“哐啷”一下落了下来,与此同时,还有几滴混着血色的透明液体,自他的眼中不断地淌落到沙子上。
“昙儿,你莫想为师这样便放过你。”
将魂灯揣进衣间,他背着少年往前慢慢爬去,像头陷入绝境的野兽。
“师尊……”忽然,一个声音轻轻地唤道。
巫阎浮抬起眼皮循声望去,白昙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头上还插着一朵昙花,朝他羞怯地笑了一下,转身便跑远了。
“昙儿,你等等……等等为师,好不好?”
第61章
巫阎浮朝那幻影伸出手去, 眼前却模糊起来, 身子摇摇晃晃, 背不住背上白昙的尸身,任他软软滑落到了他身边。巫阎浮将他搂紧在怀里,精疲力尽的匍匐在沙地上, 神志一点一点被蚕食,身躯渐渐被大雪湮没。
恍恍惚惚的,他睁开了眼, 那片生满鬼藤的冰湖就近在眼前。
他狂喜地抱着白昙冲过去, 那冰湖却似海市蜃楼般消散得无影无踪,只余茫茫无垠的白雪, 与一只冻死的马,还有一泊鲜血。
他意识到这不是在几年前, 自己不在须弥幽谷,而远在千里之外, 而那片冰湖也早在几年前的雪崩中被掩埋在厚厚冰层之下,再也无法找到。
他自然也没了当年那般好的运气。
他亲手将白昙的命捡回来,却又亲手将他弄丢了。
“昙儿, 你想离开为师, 没那么容易,没那么容易……”
巫阎浮低头覆上少年冰冷的唇,浑身的血液也愈发寒冷,像是凝成了冰,而怀里娇小的身躯更似一尊僵硬的冰雕, 连原本脸上滑如凝脂的肌肤亦变得干枯起来,生出细密的裂纹,仿佛他搂得再大力些就要碎掉了。
“天为被,地为床,这里便是我们的婚房了,昙儿。”
巫阎浮含混不清的喃喃着,想将少年再搂紧些,身体却已动弹不得。
这幅药人身躯,失水太久,也是会死的。
如此死了,他们同葬于此,似乎也不错。
在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巫阎浮感到的手背一疼,似是被什么咬住了,使劲拖拽着,将他的身子从冻结的雪下一点一点拖了出来。
他勉强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团浑身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
一只小小的银狐叼着他的手,用那对乌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他,见他一动不动,又着急的咬了他两口,来回拖拽着他的手,想迫使他醒过来。
那副神态,竟然像极了白昙。
巫阎浮盯着它看了一会,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脑袋,但小银狐立时跳了开来,蓬松的尾巴戒备地竖起,却并没有跑掉,而是犹犹豫豫地绕着他转了两圈,突然一口衔起了他另一只手抓着的魂灯,扭头就跑。
巫阎浮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追着那小银狐。
小银狐几步一停,跑一段,便扭头看他一眼,好似有意引着他去什么地方,巫阎浮一路循着它的爪印,不知走了多远,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片绿意,竟是一片森林,他穿过林间,便走入了雾气缭绕的山谷,谷内春暖花开,流水潺潺,与谷外冰天雪地的荒漠截然不同,俨然是个世外桃源。
将他引至一条小溪前,小银狐才停了下来,将那魂灯放到一块石头上,未到巫阎浮走近,便跳到了一颗树上,怯怯地低头看着他。这竟然是一颗优昙婆罗树,树上数朵昙花业已盛开,衬得小银狐一身皮毛洁白盛雪。
巫阎浮拿起魂灯,抬头看着小银狐,这情形是如此似曾相识。
他怔怔地问:“昙儿,是不是你?”
小银狐与他静静地对视了半晌,一阵风似的跃回山谷入口,远远的那么扭头看了他最后一眼,纵身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之中。
巫阎浮失神良久,方才想起今日正是白昙死去的第七夜,是他的回魂夜。
定是他来还他一命……与他告别的。
“昙儿……你当真好生绝情……好生狠心!”巫阎浮怆然大笑,抱着白昙尸首挥刀狂舞,震得一树昙花簌簌落下,如落雪纷飞。他舞得天昏地暗,再无一丝力气,才倚着树坐倒下去,拾了一朵昙花放在少年鬓边。
“你叫为师如何放得下?昙花一现只有刹那,在为师心上却一生一世……”
巫阎浮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绝望之中心生一念,便又回到谷口,举起破日朝自己天灵盖挥去,刀刃还未挨到头皮,一道劲风迎面袭来,一只雪白的影子闪到眼前,猛地咬住了他握刀的那只手,左右摆头。
他眼疾手快,反手一抓,一把抓紧那小银狐的尾巴,将它提了起来。
小银狐头脚颠倒,四爪悬空,胡乱抓咬,嗷嗷呜咽,声音凄然尖利。
巫阎浮定定盯着他:“你就是昙儿,对不对?”
小银狐依旧嗷嗷尖叫,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自己的尾骨被他抓得又麻又痒,恐惧不已,毛茸茸的尾巴炸成一大蓬,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
“你是昙儿,若不是昙儿,你为何要回来?你分明就是……舍不得为师。”巫阎浮自言自语着,越看它越像,牢牢抓着狐尾,将小银狐放到怀中少年身上,让它瞧瞧自己,不想它举爪便挠了少年面庞两下,抓出深深两道血痕。
巫阎浮脸色骤变,将它甩到一边,万般怜惜地抚了抚怀中少年的脸,颤抖着手蘸了些药血擦到伤处,但一个死人哪里能自愈,根本于事无补。
他赤红着眼举目四望,那小银狐钻进不远处一个雪洞里,跑得无影无踪,便也发疯般的跟过去,伸手进去要将那小银狐从巢穴里掏出来,自然是给挠得满手鲜血淋漓,直将狐狸巢捣得稀烂,一眼瞧见里面竟有十来只狐狸。
一只只全都毛茸雪白,一般模样,哪还瞧得出哪只可能附着白昙的魂?
俱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嗷嗷悲鸣,好似遇见了一头穷凶极恶的野狼。
巫阎浮这才如梦初醒,觉得自己痴狂可笑,竟将一窝狐狸逼到如此境地。
他怎么忘了,昆仑雪狐性情良善,会救大雪中受困之人,江湖中素有传闻,这小狐狸会救他,也许跟白昙并无什么关系,只是机缘巧合,本性使然。
眼见那十来只忽然开始互相撕咬,巫阎浮急忙伸手去将它们分开,饶是他武功盖世,仍是阻不得它们咬得彼此狐毛乱飞,鲜血淋漓,唯恐伤着白昙,只好缩回双手,退后几步,将雪巢重新掩上,才听得里边动静平息下来。
原来,他就是如此步步紧逼,将白昙逼到了与这窝小狐一般的境地么?
他垂眸看向怀中少年,跪在那狐狸窝前,双手紧握成拳,仍不死心:“为师,为师错了……你若真是昙儿,再出来看为师一眼可好?就一眼。”
狐狸窝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只狐狸探出头来。
“不速之客,雪狐虽性情良善,却也极为倔强,你若是贪图狐狸皮毛,或是意图将其逮住圈养,是绝然不可能得逞的。它们宁可自残,亦不会屈从于人。你方才使卑鄙法子诱它来救你,你骗了它一次,以为它还会信你第二次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拐杖的笃笃声越来越近。
巫阎浮猛地一怔,回过头去,见一穿着白色斗篷的老人缓缓走至跟前,他须发皆白,脸上刺有血红图腾,一双眸子像是盲的,却又似能看穿世间一切。
“你若继续在此骚扰雪狐,休怪老朽对你不客气。”
巫阎浮殷切地问:“前辈可是隐居在昆仑古墓里的萨满巫师?”
“是又如何?”
“前辈……能否用什么法子助晚辈复活爱妻?晚辈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白衣老巫冷笑一身,淡淡道:“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快些滚罢。”
话音未落,那十来只小狐闻声出来,尽数聚到老巫身后,嗷嗷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