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下(35)
就连随侍于四周的内侍都不曾发现半点端倪,更何况是离得更远的朝官们了。
唯有赵祯自己最为清楚,面对秦州突然爆发的战事,自己比起不知所措的慌乱,更多充斥在心里的,是深深的懊恼和后悔。
——小夫子。
赵祯眼底一片空茫。
他自是清楚,秦州守兵满打满算不过六千,城墙亦是久久未经修缮。
面对由奸猾狡诈、残忍暴虐的李立遵亲自率领的那三万早有准备的吐蕃精锐,又能抵挡上多久呢?
他不敢想。
尽管小夫子不久前还踌躇满志地递上奏疏,上陈策十数条,他也痛快地予以了批示……但这才过去多长时日?纵使小夫子有三头六臂,苦于人手匮乏,也难做出什么成效来。
以小夫子看似温和柔韧,实质刚烈的品性,也绝无丢下百姓、弃城而逃的可能,定要血战到底。
赵祯心头涌出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浓重的懊悔,让他口中一片发苦。
若不是他为护住姐姐,才顾不得小夫子,不得不顺着爹爹的坚持,将沙场老将曹玮召回颐养天年,再将从未经过战火的小夫子派去镇守边陲……
李立遵怕打开始就不敢轻举妄动,自然也就不会有今日横祸了。
若是在爹爹得了邪症、起身不得,无法理政后,他不曾顾虑重重,最后决定等个一两年做缓冲,而是当即将小夫子召回的话……
也不会有今日之痛。
他的安静和不表态,落在急脾气的寇准眼里,就成了懦弱和迟疑了。
莫不是太子文弱,被区区吐蕃吓傻了,要放弃秦州不成?
单是这个猜测,就让寇准吓得一身冷汗。
他素来是请缨出战的头一人,见太子半晌不做声,任由底下闹成一团,不免急得满头大汗。
他憋了一阵,实在憋不住了,顾不得自己已非三辅之一,而仅是枢密副使的身份,紧拧眉头向前大迈一步,中气十足地提醒赵祯道:“——兵贵神速,眼下秦州告急,恳请殿下即刻向临近郡县抽兵调将,驰援秦州!”
晏殊亦挺身出列,扬声附和:“倘若秦州城破,后果不堪设想。现战况火急,还请殿下速速增兵!”
赵祯被这两声近乎是喊出来的大嗓门惹得一愣,很快回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驰援,当然是要驰援的。
对于寇准增兵支援的提议,倒无人有意见。
若是当真被三万吐蕃兵吓得放弃秦州那一重要的西北重陲的话,那提出这一建议的,势必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但具体调哪儿的兵,调多少,又用何人领兵……
一落实到细节上,就又能吵上三天三夜。
按理说,镇守秦州多年的曹玮名望经验兼具,无疑是最好人选。
但对曹玮看不过眼,或是自有私心的人大有人在,泼起‘其对吐蕃狼子野心早已知情、却一直不报’的脏水时不留余力。
甚至为了让曹玮不得这扬名的机会,还有人不惜将‘大名鼎鼎’的庸将张耆与杨崇勋都提了出来。
然而张耆与杨崇勋虽是武官,却是既无战功,也不懂军略,靠的不过是对裙带关系的投机,或是早年为赵恒东宫官,靠着拿那点情分做的经营,而换来的坐享高官厚禄罢了。
他们再要面子,也有着自知之明。
战场上刀枪无眼,他们养尊处优多年,大腹便便,贸然上去,且不说胜负,怕是小命都得没了,最后没准还落得吃力不讨好……说这话的人,到底是太‘瞧得起’他们,还是故意害他们哪!
正因如此,对自己被拎出来提名的烫手山芋,张耆与杨崇勋哪儿敢接。
简直对说话人恨得牙痒痒的,恨恨地记下了对方的名字。
旋即当机立断,先诉苦一阵,赶紧撇开干系,再胡乱提了几个还算能入眼的部下,想要充数过关。
这乱状简直叫寇准暴跳如雷,大吵大闹间,恨不得拔剑出来,将这些拿军机大事当儿戏的混账玩意儿一剑一个。
赵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争论不休,末了忽然将案一拍,在群臣一片安静中,才慢慢发声。
以他自那日对抗爹爹后、就宛如昙花一现的强硬口吻,一条条地安排了下去。
在他对朝堂掌控力尚且不足,看局势也看不完全透彻的情况下,为确保万无一失,只得先‘用人唯亲’了。
而在此事上,最可信的人,显然是同小夫子交情最好的那些。
赵祯将内心的不安悉数压制下去后,很快重归冷静。
他以不容置喙的强硬,把其他声音悉数压没。
接着,就一边回忆着小夫子当年的话,一边有条不紊地将职事一一进行派发:寇准、晏殊、不久前被擢回京中的王曾、曹玮、柳七、朱说……一个都不曾漏掉。
既已尽人事,接下来,就只能听天命了。
赵祯知晓,即使庙堂反应再快,从临近州府的调兵再迅速,等援军抵达时,距战事爆发,都该过去有十数日了。
一切就看在小夫子率兵镇守的秦州城,能否再撑上十来日。
思及此处,赵祯一颗心又揪了起来,提得老高,不敢细忖。
在向秦州的周边州府发出支援的诏令的五日后,赵祯登上宫廷中的一处高楼,目送调动的五千精锐禁军出城,往西北的方向去后,刚要心事重重地下楼去,眼角余光就瞥到什么。
他不由驻足,微眯了眼,循那方向看去。
——又是五名传递紧急军报的骑兵。
定是秦州战况有变了!
赵祯呼吸一窒,想也不想地拨开两边内侍的搀扶,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高阁,就在一群人的惊呼哀请声中,前所未有的一路狂奔起来,直冲议事厅去。
——是守住了,还是没守住?
距他下诏,令周边派兵增援,才过去短短五日。
哪怕急脚递长了双飞毛腿,点兵出征也断不止这么久。
这便意味着,这次的急报,完完全全是出自小夫子之手的了。
在他顶着满头大汗,衣衫凌乱,近乎形象全无,气喘吁吁地跑到之时,恰好赶上被宫廷卫士引入厅中不久的秦州骑兵,正语气一板一眼、眼角眉梢却难掩喜气地上报着军情。
然而,因他带来的军报过于惊人,竟让议事厅中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一时间毫无反应,自然也未留意到太子殿下的到来。
听清他话语的瞬间,赵祯面上也是空白一片。
——六千秦州守军大败三万吐蕃骑兵,斩敌二万一,残部已逃回吐蕃。敌军主帅李立遵,亦殒命于狄青箭下。
赵祯在命他重复数次后,神色渐渐转为平静、遗憾和黯淡。
——若不是听到这么荒唐的鬼扯,就凭身上这黏黏糊糊、无比逼真的汗,他都已经把这场美梦当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关于张耆和杨崇勋。
张耆(原名张旻),出生在开封城,家世不详,大概属于寻常人家的子弟。不知何故,他在11岁时被选入韩王元休(赵恒)的王府,成为贴身服务的僮仆,或可称为小厮。张耆除了服侍过太子,当日还为太子做过一件特殊的事情。真宗还在东宫时,曾对身边人感叹说:听说蜀中女子又漂亮又有才,何日能有一个就好了!主子一句话,下面的人自然心领神会,不久便将年方十五岁的蜀姬刘氏引入东宫。正是“寡人有疾”,太子对年轻美艳的新人倍加宠爱,刘氏也是“乐不思蜀”。不曾想,此事被太子乳母报告给父皇。在太宗皇帝的干预下,赵恒不得不同意将刘氏放出东宫,但因舍不得抛弃佳人,便让亲随张耆把刘氏带入他家,暂时保护起来。谨小慎微的张耆安排好刘氏的食宿后,为了避免太子多疑,就再也不敢回到家里。真宗登基后,刘氏被接入宫中,以后再晋身为皇后。有了这样一段机缘,张耆又与刘皇后建立了特殊的关系,可谓内外双保险,就此官运亨通,以至于终生享尽了荣华富贵。
按照宋朝官制的规矩,张耆授的是武职官,虽然他从未有过明显的战功,也不懂兵略,却并不影响升迁。景德元年(1004),宋与辽朝休战,签订澶渊之盟,此时距宋真宗登基帝位只有七年时间,张耆已从一个低级武官升至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加授观察使衔,成为禁军高级将领。此后,由于有天子和皇后的关照,他再升迁为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需要说的是,北宋时期军方有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和侍卫亲军步军司三大统军机构,张耆做了马军副都指挥使,便是其中一大统帅机构的副统帅,地位不可谓不高。可他这位大员除了会精心服侍帝王,并不擅长带兵。一次,他因处置选用士卒的事情不当,引起部下不满,几乎引发兵变,真宗只得将他调任枢密副使。枢密院是最高军事决策机关,权力比禁军统帅机构更为重要,他出任副首脑一职,其实是受到重用。以后很可能是因为能力欠缺的缘故,天子只好安排他到地方衙门养闲,不过却给他加授节度使与平章政事的优渥官衔,即所谓“使相”。须知使相是宋朝官场上地位最为显赫的官衔,俸禄比宰相还要高,有了这样的待遇,张耆正落得过舒服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