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下(162)
陆辞不由好奇道:“青弟与你分别,又不是头一回了,上回也不见你这样,难道这次有什么不同么?”
柳七斩钉截铁道:“怎能一概而论!”
狄青虽不是头回离京,但上回可是跟着陆辞去的。
有最为可靠、凡事周道的陆辞,他又不是闲得没事,好端端的去操什么心?
这回却是孤身赴任,去到秦州后有子京看着还好,要是在途中像小饕餮上次赴任时一样、倒霉地遇上为官不仁、刻意刁难的船舶司的恶人,那可真是一时半会都找不到求助的人了。
看柳七一副忧心忡忡、送雏鸟离巢的母鸟模样,陆辞抑制不住地感到心情复杂。
——欺负狄青?
他微妙地盯着货真价实地担心着狄青会被欺负的友人,罕见地不知如何措辞了。
谁会活得不耐烦了,去欺负那个几年前起,就在城头上一箭一个人头,又随着曹玮、李超等人经历了许多收拢周边部族的小战事,还亲手整顿出万胜营,令兵营里人都心服口服的大杀器?
若是留在京城,文官心思弯绕而难测,流言诽谤更是杀人不靠刀斧,他还需担着心一些。
但把狄青放到边关去,去的还是熟悉的秦州……在陆辞眼里,那简直就跟虎归山林没什么区别。
他给狄青起个‘小狸奴’的爱称,可不真代表对方是粘人又好欺负的小狸奴。
或许在他面前是如此,在几位看他长大的兄长面前也柔和许多,但在其他人跟前的话……
“在我看来,柳兄之所以会有此顾虑,”面对误解严重的柳七,陆辞不得不诚恳地解释道:“是因未曾看过青弟在疆场上的焕发英姿吧。”
但凡见过,都不可能有这么不着边际的忧心。
“是么?”柳七显然不信,仍是蔫蔫的,只给面子地敷衍了句后,就又开始回想狄青年少时的一些趣事,接着喋喋不休了。
陆辞微笑听着,并未发表意见,倒是柳七忽然惊呼一声:“或许是吧——哎!”
习惯了他一惊一乍,陆辞这次并未被惊道,随口问道:“柳兄?”
刚一直沉浸在低落情绪中,埋头走路,没看陆辞的柳七,在眼角余光恰巧拂过身侧人的侧颜时,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震惊得一下刹住脚步,几近哆哆嗦嗦。
“怎么了?”
陆辞疑惑地看他一眼,下意识地往身后看去。
为了避免遇上太多陆辞的熟人,两人回家时特意挑了条人少的小路,因此他此时的身后,除了一面斑驳的青壁外,可谓别无他物。
就在陆辞要开口再问时,柳七已稍微恢复过来,口吻中既有万千复杂、又有百般欣慰道:“我还当你真要奔个没有七情六欲的谪仙去了……原来……”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高深模样,实在欠揍得很。
陆辞忍耐地挑了挑眉,略微压低了声音,半威胁道:“有话直说。”
柳七这回却没被他吓到,反而惊奇地眨了眨眼,像是看什么再新奇不过的事一样。
“你是真未察觉到?”
确定了陆辞是当真对自身的状况一无所知后,柳七展颜一笑,掏出怀中帕子,好心地递了过去,口中还很是同情地啧啧道:“一想到一路至此,你都这么招摇过街……我还真想早些知道,明日坊间流言会传成怎样了。”
陆辞莫名其妙地接过,又在柳七的强硬掰扯下,不情愿地将帕子往面上凑去。
指尖触及处,却是一片冰凉。
意识到那是什么后,陆辞哑然。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在船上还能笑着帮狄青拭泪的他,也已经泪流满面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与狄青分别一事的影响,于陆辞而言就如醉酒一般:醉时不觉如何,待到醒酒时分,宿醉的后劲便逐渐上来了。
柳七起初还稀罕着‘小饕餮落泪而不知’的奇景,缠着对方不住玩笑。
但见一向微笑从容、泰山崩于前也能安然处之的友人,当真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中,不但推拒了其他友人们的邀约,还如孤寡老人一般,整天只没精打采地睡在躺椅上,只望着顶上枝丫出神……
哪怕他再迟钝,也感觉出事态不对了。
不过陆辞这种百年难得一见的咸鱼状态未能持续太久,就被一道犹如晴天霹雳般的任命诏书给轰了个清醒。
小皇帝终于亮出了酝酿许久的‘阴谋’:在果断说服中书省的大臣们后,他雷厉风行地赶在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反对之前,将陆辞为备战时临时授予的职事一并去除,仅保留节度使这一加官,正式迁为同阶的从二品御使大夫。
至于陆辞原先的职务当如何分配,他很是偷懒地直接沿用了之前的暂替法,唯一的变动,便是将原为通判的滕宗谅擢升为秦知州,而此回制举中拔得头筹的狄青则替其旧职。
他这决议一出,朝中并不乏对滕宗谅停留于秦州时日过长的诟病,但都被小皇帝以‘战火未歇,为平定民心,不宜临时易帅’为由,全给压了下去。
当然,相比起反对陆辞担任御史大夫职位的浪潮而言,远在西北边关的滕宗谅的这点升迁,已称得上是极不起眼的一场毛毛雨了。
——不论是陆辞过轻的年纪,还是与官家过密的关系,都成了他们剧烈抨击的缘由。
他们纵群情激奋,却完全低估了小皇帝要办成此事的决心:他们谈年纪,赵祯便同他们谈陆辞的履历;他们质疑陆辞与他曾有的师生之谊,赵祯还是同他们显摆陆辞多年来的扎实政绩;他们以朝中‘公议’为胁,赵祯便重申御史台制约相权和军要,独立监察的立意。
一番唇枪舌剑后,双方并不能彻底说服彼此,但既然宰辅们已鬼迷心窍似地点了头,官家更是亲笔写下了任命书,任命程序已然走完,他们除了眼睁睁地看着陆辞走马上任外,一时间也别无他法了。
只不过,在他们眼里理应春风得意的陆辞,却对再次先斩后奏地‘坑’他一把的小皇帝气得牙痒痒。
他不过是双耳不闻窗外事、为远距离恋爱的难处而自闭了几天,怎就错过了赵祯这么大一个举动?
几乎是接到委任的下一刻,陆辞便黑着脸沐浴更衣,急匆匆地进了宫,求见皇帝。
“不好,小夫子要来了。”
白日还力压一干臣子的反对的小皇帝,这会儿心虚得只知在原地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最后更是不知所措地往床上胡乱一躺,笨手笨脚地将幔帐解开,扬声下令道:“快,快告诉陆节度,说我已经歇下了,让他择日再来。”
他怎么忘了,这次可不同于上次小夫子远在秦州、只能接受任命的情况,而是人还在京中,随时都能杀上门来兴师问罪的啊!
难得见素来稳重自持的小官家慌张得像个闯了祸、要被爹爹训斥的孩童,内侍们脸上皆是想笑又不敢笑的微妙表情,辛苦地憋住笑后,还是接下命令,出去传达了。
陆辞面无表情地听完,点了点头,很给小皇帝面子地没当场揭穿这再蹩脚不过的谎言,却也不准备就此离开:“既然陛下已经歇下,不好惊扰,我便在这等着罢。”
内侍们:“……”
这,打发不走啊!
然而刚还跟陆辞撒了官家已然歇下的谎,哪怕双方都心知肚明,他们这会儿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回去请示‘理应睡着了的’官家。
若换做别人如此不识趣,他们早就板着脸,语气强硬地把人撵走了。
偏偏眼前这位,是小皇帝宁肯‘睡趋’,也不敢出来面对的‘小夫子’,他们哪里敢轻易得罪。
就在内侍们尴尬地站在一边,陆辞淡然饮茶等待,双方僵持时,原不当班的林内臣闻讯赶来,笑着招呼陆辞道:“陆节度连夜入宫,我还是头回见着。”
陆辞微微一笑,还是颇给林内臣面子地起了身,轻轻颔首:“我无意为难诸位,只是职事来得突然,还是得请官家言明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