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43)
本就虚虚弱弱的长应顿时往后一仰,随即摔下了软榻,伏在地上平复着气息,背上的墨发跟着起起伏伏。
撼竹并不意外,自家尊主的脾性确实不大好,生起气来是要人命的,这段时日倒是隐忍了许久。
她微微垂下头,神情有些失落,两只贴在裙上的手缓缓攥紧了衣料,稍一用力便松开了。
明知自己只是个给主子卖命的,可听到渚幽对长应那么说……
说除自己以外都是外人,心口像被针猛扎了数下。
她从不奢盼能常伴尊主,只是觉得自家尊主这数百年来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怪……
怪心疼的,若是尊主身侧之人能一直是她,那该多好。
正想得出神,她眼眸一转便发觉长应正在看她。
长应那冷漠的眸光一扫,明明是稚儿模样,却像她本该高高在上似的,冰冷的眸光自她这蝼蚁身上一掠而过。
撼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慌忙低下头,藏起自己卑劣的祈盼。
渚幽本就没想将这小龙怎么样,只觉得她这一觉醒来似乎不懂事了,得教训教训,省得日后没上没下,不懂规矩。
她垂眸时,长应才慢吞吞的将落在撼竹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小脸往她的方向一抬,神情漠然冷淡,半点不像会认错的样子,倒是仰起头巴巴地看着她。
真是好一只不听话的龙。
渚幽想不通这龙怎就不乖了,当她是睡懵了,“乖一些,别动不动就瞪人,和撼竹学着点儿,眼神不知怎么放便好好收着。”
她话音刚落,长应就微微皱起眉,十分不配合地别开了头,还糯声糯气地说:“不想学她……”
渚幽刚想说话,便察觉门外有人靠近。
也不能说是人,装得像人一样,实际上是个魔。
门咚一声被撞上,劲风将窗棂上的麻纸刮得噼啪作响,门扇却并未被撞开。一道寒光骤亮,那袭来的灵力被禁制给弹了回去。
外边的魔堪堪稳住身,用娇柔似水的声音道:“大人屈尊来了这华承宗,怎也不同奴家说一声。”
这话说的,怪像是华承宗的主一样,若是周熹照听见了,定会被气个半死。
来人自然就是惊客心了,只是门上的禁制将她拦住了。她本是想硬闯的,可没想到压根闯不进去。
渚幽朝撼竹睨去,“跟着你来的?”
撼竹在外峰绕了几圈,怎么也没想到都绕成那样了,惊客心还能跟过来,当即颤着声说:“我本以为将她甩开了。”
惊客心软硬不吃,缠人的本事一套一套的,见屋里无人回答,声音更是软得能掐出水来,“大人先前甩开我,不曾想还是来了华承宗,何必劳费苦心,与奴家一同不是更好么。”
渚幽抬手捂住了一只耳,听得着实头疼。
这惊客心好歹是个大魔,又是魔域的三主之一,境界低也低不到哪去。
如今她眼里的毒雾更甚,灵力也未恢复完全,所施的禁制宛如一张薄纸,多戳一下就要破。
若是惊客心有心硬闯,她的禁制怕是拦不住。
她着实不想理会这惊客心,只想着要如何将这东西驱远了。
耳边忽地一声巨响,禁制被破,刺目的银光骤然一动,如水波般在半空中荡出了数道涟漪。
破开禁制的魔轻咳了一声,抬起唇角笑了一下,缓缓将被灼伤的手背在了身后,又道:“这破房子哪是大人该住的地方,大人不如到奴家那去,咱们也好聊些闺房事。”
“百年不见,你确实是被吊少了。”渚幽坐直身,拧着眉说。
惊客心捂着心口一副被吓着的模样,却不怕死地往屋里踏了一步。
她朝四处扫了一眼,捂起鼻子柔着声说:“这臭男人住的地方,大人不觉得委屈,奴家还替大人委屈起来了,大人还是到奴家那儿去,有温茶和暖酒,还都热乎得很。”
长应早爬起了身,一瞬不瞬地盯起外边那表里不一的魔。
她退了半步,明明背着身,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把就抓住渚幽撘在膝上的手,又给牵上了。
“我不想在这同你动手。”渚幽甩开了长应那冰冷的小手,随后说了个「滚」字。
这字自然不是说给长应听的。
惊客心并未动怒,甚至还腆着脸笑,“大人是不想动手,还是不忍动手,这百年里大人的境界想必又高了不少,奴家还没能同大人好好试上一试呢。”
她说着话,一个劲往渚幽身上瞟,将她一寸一寸打量着,越看那眸光越是露骨。
渚幽着实禁不住被人这么打量,将软榻扶手一拍,冷声道:“你真不怕死。”
“在这不怕,大人不会动手。”惊客心倒是个聪明的,“大人也不问问奴家,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吃得如何,睡不睡得着。”
渚幽听烦了,眼眸一垂就看见长应爬到了边上,还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两只耳被稚嫩的龙爪捂了个正着,凉飕飕的。
惊客心看懵了,她还未见过谁胆子大到敢这么动手动脚的,她朝撼竹斜了一眼,却见撼竹似是一惊习以为常了。
“大人哪捡来的小孩?这一看就是个病痨鬼,还不如让奴家来侍候,奴家定能长长久久伺候大人。”
渚幽未应声,是她伺候这祖宗还差不多。
她意味深长开口:“神化山是个好地方,可提前开山就不怎么好了,你们若是不能在开山前找到魔主转世一魂,他进了山就未必能出得来了。”
惊客心的神情顿时变了,咬牙切齿道:“可多谢大人提点了。”
她话音刚落,浓烟汇聚而成的手从她身前腾出,倏然朝软榻袭去。狂风自她背后翻腾而来,却未将浓如墨的灰烟吹散。
黯黯黑云翻鸦似的呼啸而出,伴着阴冷的灵力,攒动疾近。
惊客心是真的想试试她如今是何境界,渚幽倒是看出来了,毕竟只这么一下,惊客心便用上了八分的劲。
她刚要将这浓烟挥散,却不料长应放下了捂在她双耳上的手。
稚儿缓缓倾身向前,嘴一张竟将那黑爪般的浓烟给吞了。
长应皓齿一露,将那烟聚成的手咬碎在嘴里,断了半截的灰烟朝四周冲撞开来,呼啦一声被收了回去。
她咀嚼了两下,苍白的脸上没有丁点神情,喉咙缓缓一动,竟还将其吞了下去。
惊客心愣住了,后背一阵寒凉。
长应睨了她一眼,无喜无悲一般,像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器物。
她将灵力吞了后,毫无血色的唇微微一张,呼出了一口寒气。
惊客心转身就走,更不解那小孩儿究竟是什么怪东西,明明身无灵力,却轻而易举将她的灵力吞没。
慌忙之下她还噙着笑说:“大人,奴家改日再来拜见。”
这魔一走,渚幽才回过神,猛地拍了两下长应单薄的背,咬牙切齿说:“吐出来……”
长应仰头看她,疑惑却又乖巧地问:“为何要吐……”
渚幽手一抬,两个人影顿时被抛出了屋门外,一个是长应,一个是被连累的撼竹。
门嘭一声阖了起来,渚幽捻了捻手指,思绪重重的。
长应如今做出点什么她已不觉得古怪,只是她没想到惊客心竟想试探她的修为。
狡诈至极,果真是魔。
屋外撼竹拂开了落在头顶的雪,一看见身边那矮墩墩的小丫头,竟觉得舒坦了不少,看来这龙在尊主心里也并无多少分量。
长应懵了一会,细眉微微皱着,在这雪里脸色苍白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你可知尊主为何将你丢出来。”撼竹沉着脸装作语重心长地问。
“为何……”长应脸颊微微鼓着,似是在生气。
“你沾了惊客心的灵力。”撼竹舒畅地叹了一声,“尊主定是觉得……你脏了。”
长应愣了许久,朝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又看,半晌才将吞进去的那口灵力全数吐了出来。
被她吞入口中的那口灵力染上了寒凉,其上的魔气却未被化去,顷刻间,黑鸦般的气劲朝撼竹猛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