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32)
渚幽点点头,审视般望向了伏在桌上的稚儿,“你看她那言行举止,像是刚破壳的龙么。”
这还真说不准,毕竟撼竹在这之前又没见过什么刚破壳的龙。
渚幽没多说,朝撼竹斜了一眼道:“闭目……”
撼竹从善如流地闭起了眼,隔着眼皮,她似是看到火光骤亮,周身如烧起来一般。她浑身被烫得生疼,头发滋啦一响,似是被烧焦了。
转瞬间,那火色忽地熄灭,待一切恢复如常,她才睁开了眼。
原着,还抬手掰了掰自己的脖子。
那弟子回头道:“险些将这脖子给掐断了。”
撼竹明白了,尊主这是又进了这凡人的身。
“我出去一趟,等事毕后离开此地,你寻个机会再去上禧城一趟,问问无不知,天底下懂得重塑肉身的有哪几人。”
渚幽回头又朝那伏在桌上的龙看了看,不大放心地说:“千万将她看好了。”
撼竹连忙点头:“定不会让她少一根毛发。”
渚幽的身影一瞬便融入了墙里,而后隔着那单薄的窗,隐隐能看见有个人影脱墙而出,缓缓走远。
屋上所笼罩的禁制并未破除,她就这么走远了。
撼竹留在屋里,盯着那睡熟的龙缓缓吞咽了一下,想了想不甘心地碰了碰自家尊主布下的禁制。
刚触及,指尖就像是被烫着了一样,疼得她连忙把手指塞进了嘴里。
她双目放空地坐下,心想这龙怎么也不像是需要她看护的样子。
只这么碰了一下,她的手指险些被烤焦了,而这龙方才穿了门却丁点事也没有。
离谱,就很离谱。
华承宗占据了数座雪峰,每座峰的弟子所修的术法不同,就连弟子袍也有些差别。
峰上的廊柱如玉齿般整齐排列着,长廊萦回绕转,楼阁高低错落,鸟喙般的飞檐上覆了雪,皎白一片,仿若人间仙境。
渚幽读了这弟子的识海,自然明白华承宗每座峰各自是做什么的,也懂了所经弟子的层级。
她所捡回来的这三位弟子虽算不上受宠,但好歹是内门弟子,恰好还是宗主座下的,只是宗主未曾亲自教过。
这三人散漫惯了,又仗着世族显赫,常常不将别个弟子放在眼里。
那宗主也算是用了心,从一众弟子中选出这三个废物去无妄沟送死。只不过,他定然没想到这三人还能活着回来。
也不知那被她捏碎的铃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她原本只是想将里边的灵力揪出来一探究竟,可没想铃铛自个炸了个尸骨无存。
在这弟子的记忆之中,神化山的位置百年来并未变过,只是在未开山的时候,它是进不得的。
山门开时,整个华承宗会地动不已,山中寒潭冰层尽碎,得潜水而下,才能见到那神化山的门。
渚幽没进过什么神化山,只单单从旁听过些许关于这山的事,寒潭下另有一番景色,过山门如身穿别处,想来是什么别境。
这别境能勾通仙魔两界,常有人魔在未开山之时不知缘由便误入其中,只是进了去未必还出得来,得看其造化。
她寻着弟子的记忆,径直穿过了主峰,在峰下之时,竟察觉到主峰上有一股仙气。
仙气这玩意,她一嗅便嗅得出来,那冷香虚无缥缈的,莫名带着点惺惺作态的冷淡,不近人情似的。
这气味,是从仙骨里透出来的,原先她也有,后来仙骨被抽,又重塑了魔骨,这气味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带着这么股味,她还觉得烦。
只是华承宗这么个凡间宗门,值得神仙时不时往下跑么。
渚幽心里觉得不太对劲,这事多少和神化山有些关联,于是回头往主峰的方向踏风而去。
腰带上悬着的弟子牌骤亮,她穿过界门时,禁制未被触发。
主峰上有一座白玉高塔,那塔足有十层高,而仙气恰就是从顶层飘出来的。
她驭风而动,藏匿起身影后腾身而起,风雪皆从她的身侧绕开,在浮上塔顶之时恰听见塔里有人在说话。
“仙子,那铜铃已从妖兽体内取出,取出后便不知踪影。”
说话人的声音十分熟悉,恰就是朝她传过心音的宗主。
这人修为已是大乘,差一步便可登天,修为与寻常人相比,已算得上深不可测了。
只是,她久久未听见什么仙子应话,处在塔里的那抹仙气不算深厚,细闻之下还有些单薄,像是神力不支,快要消散了一般。
这样的仙气,只有将泯之仙的身上才会有。
渚幽微哂,也不知是哪个快要死了的仙在这装神弄鬼。
她将手探入了塔中,想一探究竟,不料,塔里原本单薄的仙气忽然膨胀开来,一股灭顶的灵力从里边冲撞而出。
骤然间,她心神一震,只觉奔腾而出的灵力凛冽凶戾,分明是要取人性命的。
伴着这汹涌奔出的灵力,一声长吟如穿云裂石一般,在她的耳畔嗡鸣着。
旁人或许听不清,但她却认得这吼叫,不巧又是龙吟。
渚幽猛地收回手,在龙吟声中,似乎听见什么器物破裂了,嘭的一声,还挺像雪原中那铜铃炸裂时的动静。
她转身迎风而出,转瞬间便离了百丈远,侥幸未受到那鼓灵力的波及。
只是她想不通,怎又是龙吟,怎又是什么器物破裂了,是那铜铃模样的玩意见不得魔么?
高塔内,顶尖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正亮着光,足足将这一层塔笼在光里。
白衣宗主被逆天的灵力震得口吐鲜血,险些被这气劲冲得直往墙上撞,幸而招出命剑撑住了身。
他连忙抬头,噗嗤一声又吐出血来,只见悬在半空的一块白玉环佩倏然破裂,所伴的龙吟让他双耳嗡鸣,久久听不见别的声音。
环佩破裂后便成了齑粉,半数还未落地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一缕银白的灵力从中逸出,转瞬便不知踪影。
宗主满目愕然,连忙伸手朝飘落的碎屑抓了过去,掌心冷不防被冻得毫无知觉。
他怔愣了许久才连忙盘腿坐下,运转体内灵气以疗伤。
而这自始至终,他未曾觉察到塔外有魔来过。
怒风狂嚎着,大雪如瀑。
渚幽离了主峰后,便找到了那一亩寒潭,寒潭上结着厚厚一层冰,冰上还覆着大阵,约莫是开山之时,这阵才会被撤除。
她弯下腰,正想将这冰层拍碎时,忽然察觉她布在竹屋上的禁制被人触碰了。
未来得及将冰层拍碎,渚幽转身便回了偏峰上那住着弟子的小院。
她刚穿过禁制踏进屋里,垂目就看见倒在地上的撼竹。
撼竹口鼻里淌出血来,睁着眼一动不动,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渚幽连忙从那弟子的身体里穿出,这男修的躯壳随即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撼竹这才眨了眨眼说:“尊主,我险些没拦住她。”
渚幽朝站在边上的长应看去,长应波澜不惊地迎上了她的目光,冷静的小脸上写满了五个字——
不是我干的。
长应耳边的禁音咒已然解开,撼竹定不会帮她,只能是她自己解的。
“她刚不知怎的,浑身痉挛了一阵,接着就醒了,过了一会又煞气腾腾地站起身,直往外冲,我连忙拦在她身前,一不留神就被撞在了禁制上。”撼竹欲哭无泪。
渚幽着实想象不出,这小龙煞气腾腾往外冲的模样,毕竟她此时着实太镇定冷漠。
养崽莫非就是这么头疼?
渚幽仔细打量长应的时候,这才发觉,这小龙的双腿竟然没有发颤了。
她眉一皱,不知自己出去一趟错过了什么,问道:“为什么想出去。”
长应没说话,小脸苍白一片,尽管腿不颤了,可仍是柔柔弱弱的。
这么个稚儿,似不必费劲就能捏死。
她一双眼本还是金灿灿的,在被渚幽望了一会后,竖瞳才转而成了圆。
躺在地上的撼竹抹着脸上的血道:“尊主,她说要、要、要……”
“要你……”长应眼一垂,面色冷淡至极,却又着实乖顺地道出了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