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13)
“对,今天是会诊的日子。”他翻开手中病历夹又看了看,确定道:“嗯,没错,是今天……不过啊,今天院里安排我去二院参加一个研讨会,这次会诊就由心肺科的刘医生来给你们做,你妈妈的病况我已经都告诉刘医生了,一会儿你去了护士会通知你,我想既然在这儿碰到你了,就提前先告诉你吧。”
“哦,谢谢王医生。”女孩儿点点头,表示了解。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两人边说边往里走,王医生在中间楼层就下了,走之前又对女孩儿做了些病人饮食方面的叮嘱,这才出电梯。
电梯在十九楼再次停住,女孩儿提着饭盒熟门熟路的往里走,一路上楼道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这也是她一年来最熟悉的。
推开病房吱吱呀呀的活页门,女孩儿眼睛一眨不眨的就朝中间一个床位看去。
床上正躺着她的母亲,一个年仅四十岁左右的女子,垂在一旁的手背上挂着输液线,面色苍白,双目紧闭,连宽大的病号服都不能掩饰她的骨瘦如柴。
女孩儿在门口盯了母亲好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走近。床上的人察觉到了走动,睁开眼睛,认出来人,消瘦的面庞绽出一抹笑,眼神很慈爱,“学谦来啦。”
母女俩生的很像,连笑起来都像极了。
所不同的是,母亲的目光总是带着份多愁善感,让人不由联想起苏州林府的林黛玉,而女儿的眼中却毫无这些东西,有的只是深深埋藏的隐忍和坚毅,或许是生活艰辛让她早早就具备了同龄人所没有的韧劲,也或许是她生来如此。
有些人生来就很坚强。
时学谦也冲母亲笑了笑,关切道:“妈,今天感觉怎么样?早上的针都打了?”
“打了。”
时学谦一边把饭盒放在床头柜箱上,一边拿起注射单看了看,又问:“血小板呢?也输了?”
“嗯,刚输过。护士都记着的。”
时学谦点点头,放下注射单,又把饭盒打开,“妈你饿不饿,吃饭吧。”她蹲下把病床慢慢摇起来。
刚坐回床边,就听一个护士推门进来,问道:“72床患者时澜的家属在吗?”
时学谦立刻又站起来,“我就是。”
护士看她一眼,道:“半个小时后你妈妈病情会诊,在312室。”
“好的,谢谢。”
时学谦再坐回去,把饭盒里的菜拿出来,时澜抽了抽鼻子,笑道:“学谦做菜越来越好了。”
时学谦笑道:“还没吃呢你怎么知道,今天炒的蘑菇。”
时澜斜靠在支起的床上,说道:“闻着味儿挺香,哎?现在几点了,帮妈妈看看。”
时学谦从校服里面掏出一块挂在脖子上的怀表,翻盖看了看,回道:“十二点十分。”
看着那块怀表,时澜的目光恍惚了一瞬,脑中蓦地想起那个人。那个赠她这块怀表的人,那个曾说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的人,那个她曾经深爱不移的人,那是……学谦从未谋面的父亲。
时学谦见母亲的表情,便大概猜出了她心中所想,把饭盒端到母亲跟前,“妈,趁热吃。”
时澜回过神来,接过饭碗开始吃饭,一会儿又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说什么?现在是十二点十分?你们中午是十二点下课吧?”
时学谦低下头,小小声回道:“嗯。”
时澜放下饭碗,看着女儿,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学校今天三模吧?你哪来的时间回家做饭再送过来?”
时学谦道:“是,今天三模,我……提前交卷了。”
时澜看她半晌,终究舍不得说重话,叹了口气,说:“学谦,高考要好好考的,妈妈知道你的能力,明白吗?”
时学谦“嗯”了一声,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时学谦知道母亲的想法,母亲的病情不容乐观,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所以,母亲是想让她以后有更好的立身之本,能更好的自己照顾自己,母亲不想让她辜负了自己的能力。
时学谦早上学一年,今年只有十七岁,还未成年。所以,对于身后之事,时澜怎么能不焦心呢。
“可是妈妈,如果这世界上没有了你,没有了任何亲人和爱的人,我就算再出色,又有何用。”这是年幼的时学谦现在唯一的想法。
时学谦又伸手去取橘子来剥,垂眸瞥了一眼垂挂在胸前的那块明晃晃的怀表,细细的链子,简约的表身,虽然是金色的,却显得很低调朴实。
这块表自她记事起就一直挂在她脖子上,仿佛已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是母亲给的,后来等她长大一点,母亲就给她讲了这块表的故事,也即是母亲和她父亲的故事。
母亲对那段经历毫不隐瞒,时澜认为,虽然是她们这一辈的事,但学谦有权利知道一切。
十七年前,当时的时澜才二十二岁,是京华大学文学系的高材生,又是家里的独生女,而也就是在她大学四年级的这一年,她又遇到了一个与她两情相悦的男生。一切都似乎指向一个光明的未来。
她犹记得,在那个春光烂漫的季节,那个英俊的男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金灿灿的链子在春光中折射出浪漫的光芒,男生郑重的把怀表交到她手中,对她说:“让我一辈子照顾你吧。”
时澜笑中见泪,开玩笑道:“哪里来的老古董,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送人怀表。”
男生看她笑,也不由自主跟着傻笑,边笑边解释道:“这块表是家父给的,说如若有一天遇到一个可以令我交付一生的女孩子,就送给她。”
时澜红着脸说:“喔,原来如此啊,那……我就……勉强答应你吧。”
记忆中的美好似乎永远也不会褪色,就像这只历久弥新的怀表一样,一切的发展几乎比爱情小说中描述的还要绚丽。
可是……
生活就是生活,不是小说。
就在他们双方最依恋彼此的热恋期,忽然有一天,在看起来最稀松平常的一天,那个说要一直和她在一起的男生,毫无征兆的,人间蒸发了……
时澜慌乱的去找了所有她能联系到的人,结果是,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明明昨天还在的人,今天就忽然不见了。
更让时澜感到奇怪的是,那个男生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离开了,据他的室友说,他书籍行李床铺一切都没有变动,一副生活气息很浓的样子。
可见走的多匆忙。
她又去问了系主任,结果主任却直截了当的告知她,那人退学了,至于其他,系主任便不愿再多透露一个字。
时澜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她能想象的范围。
在那段时间里,她也曾希冀过他只是暂时退学,会不会是生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会再回来的吧?
没有。
他从她的人生里彻底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她想去找他,可是他们相识的时间虽不短,但也并不太长,初初恋爱,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聊些风花雪月的事儿,彼此之间没有深入的了解过对方的家庭,所以,她根本无从去找。
她在心里为他找很多理由开脱,她坚信他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才会被迫离开,可是随着年岁的积累,后来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开脱是毫无意义的,万事只看结果,不问因由。
无论理由是什么,无论是客观原因还是主观原因,事情的结果就是,他不在她身边了,永远不在了。
如果只是失去恋人,这还不算太糟,更让时澜的人生翻天覆地的是,就在那人消失没几天之后,她发现自己竟已有孕在身。
然后,她攥紧了那块怀表,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生下这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不能因为她没了恋人就剥夺一条新生命生存的权利,更何况,这是她和他的孩子啊。
她的决定在世人看来是非常愚蠢的,一个还没毕业的女大学生,未婚生子,在当时的世俗眼光下,简直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