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人间(42)
韦正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妈去世了。”
沈小情倒吸一口气,有点无措地左右看看,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最后沈小情把他从电动车上拉下来,推着他的电动车,领着他去了路边的小花坛边,让他坐在长椅上,她靠坐在电动车的后座上,低头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良久,伸出手拍了拍。
韦正抬头看了看她,不自在地揉揉眼睛,面无表情地说道:“有沙子。”
沈小情“哦”了一声,抬手揉揉眼睛,说道:“真的有,我眼睛好像也进沙子了。”
韦正又低下头,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在那儿坐着,等到太阳都下山了,路上的车来来往往,偶尔有沈小情的同学路过,沈小情远远地就朝他们摆摆手。
过了好久好久,韦正吸吸鼻子,说道:“你以前说的是对的......”
“什么?”
“你说人要认命,”韦正说,“要是我认命了,我妈可能不用拖这么久,早就解脱了,她也不用因为我欠了别人的钱而担心。”
沈小情站起来,说道:“哎,怎么能这么说......”
韦正打断她,低着头,继续一股脑地说道:“我......我很喜欢你,但是你不会喜欢我的,我得认命了......”
沈小情急了,大声说道:“你认什么命啊!我没说不喜欢你啊,你乱讲什么!”
韦正猛地抬起头,眼眶还红着,懵懵的,搞不清楚状况。沈小情后知后觉地红了脸,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狠狠地说道:“谈恋爱要男生先表白你懂不懂?”
韦正抬手揉了揉眼睛,说道:“又、又进沙子了......”
沈小情坐在他身边,揽住他的肩膀,小声说道:“节哀,一直以来辛苦了。”
韦正高大的身躯弓起来,靠在她肩膀上,无声地哭湿了她的袖子。
沈小情看着李鹤说道:“我也想明白了,无论认命不认命,得找自己舒服的活法,不要和自己较劲。人生苦短,要读书,赚钱,谈恋爱,哭完了要笑,笑完了也可以哭,就这样。”
李鹤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
沈小情小声地问道:“到底怎么了?能说吗,你弟呢?”
李鹤开始说了,从慢说到快,一股脑地说出来,他在心里筑了一道堤坝,将汹涌的水流挡住,却把自己憋得难受,他发现只要开了个头,倾诉比他想象得轻松得多。他说了很多,从人贩子的事情说起,说到李明泽向他表白那天,他还能想起李明泽当时的眼神,全世界所有的阳光星光和月光都在眼睛里。
全部都讲完了,李鹤才抬起头来,看向沈小情。
沈小情猛地从床沿上弹起来,走到李鹤身边,手足无措地说道:“别哭啦......”
李鹤刚想说“我没哭”,抬起手才摸到了自己脸上湿湿的,有眼泪。沈小情张开手抱住他,堤坝被拆走了,汹涌的水撞得他五脏六腑都发痛,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他好久好久没有哭过了,哭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好像全世界最委屈的孩子。
沈小情一直在拍他的背,小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一直以来辛苦了。”
再收到李明泽那边的消息,是一年后。
李鹤换了手机换了号码,但他一直存着贺宛的号码,贺宛告诉他,李明泽后天的飞机,飞去美国。李鹤看着那个短信,没有回复,静静地愣了很久。
到了那天,李鹤还是提前到了岭安,他穿了黑色的卫衣,扣了一顶黑色的鸭舌帽,揣着兜,等在远处。没多久就远远地见到了李明泽,他好像又长高了,没多久没见,李鹤却觉得他的脸都长得不一样了,眉弓的弧度越发凌厉,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推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贺宛和郑继文都来送他,后面还跟着一脸不情愿的郑衡。
李明泽和贺宛松松地抱了一下,郑衡侧着身,一眼瞅见了躲在不远处的李鹤,惊得张嘴就要喊,李鹤忙瞪他,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不让他说话。
李明泽看向郑衡,郑衡耸了耸肩,装作若无其事。
“我走了。”他说道。
李明泽推着行李箱大步地走了,走了两步,回过头,刚才郑衡看着的那个角落空无一人。
李鹤躲在了一群外国游客背后,看着李明泽高大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站到贺宛他们都走了,他还站着。
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一架飞机起飞,飞向渺远的天边。
李鹤走出机场外面,岭安一如以往,是春天最早降临的城市,机场外面种了一排柳树,早春柳絮飘飞。
风吹柳絮,茫茫难聚。
他想,十几年前,上天开了个玩笑,把李明泽送到他身边,十几年后的今天,李明泽终究还是飞走了,他们彻底分开了。
第五十五章
三月份的岭安,天气古怪得很,一会儿阴沉沉的下雨,空气中都是水汽,黏糊糊湿答答,连墙壁上都要冒出水来,下没两天雨,又放晴了,明媚的阳光把到处都晒得热热烫烫,树枝上冒出嫩绿的芽,温度飙升,没有了春寒料峭,连毛衣都穿不住。
“行了,别拖地了,待会儿越拖越湿。”李鹤靠在柜台上打了个哈欠,吩咐道。
正要拖地的是店里的兼职小工,在附近大学正在读大二的小丁,戴个眼镜,傻不愣登的,但听说成绩很好,成绩很好的小朋友李鹤都很喜欢。
“哥,那我下班了?”小丁问道。
李鹤抬头一看时间,正好十点,是时候打烊了,他说道:“你下班吧,路上小心点,我来锁门。”
小丁兴高彩了地下班了,李鹤慢慢悠悠地收拾着。
这家店李鹤开了四年了,他以前有做西餐厅的经验,盘了个店,做些咖啡奶茶还有小点心,店面不大,但附近就是商圈写字楼,生意虽算不上红红火火,但也不差,照顾温饱是没有问题了。
正要锁门回家之前,店里的电话响了,是外卖。
这个点了,点外卖的只有附近加班的格子间社畜了,李鹤把电话一接,果然是老熟客了。往常送外卖的都是小丁,但今天小丁已经下班了,李鹤干脆揽下这个活儿,将咖啡和茶点准备好,锁好门,打算送完外卖直接下班。
已经十点多了,外面的马路上依旧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上面依旧亮着不少灯,城市的夜晚总是很迟很迟才真正来临。李鹤按照着地址摁了电梯里的24层,直接送上去。出来拿外卖的是个很年轻的小妹妹,和李鹤核对餐品然后转账。
李鹤抬头隔着玻璃门瞄了一眼里面,里头工作的人都穿着正装,像永远不知疲倦的陀螺,早就过了下班时间了,电脑屏幕却一个个都亮着。李鹤收到了手机转账,伸手帮小妹妹顶着打开的玻璃门,就在他准备松手关门转身离开的一霎那,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角落,一闪身进了某间办公室。
“谢谢啦。”两手拎着咖啡的小妹妹说道。
“......不客气。”
李鹤回过神来,松开手,玻璃门关上了,他转身走向电梯,没有勇气再回头确认一眼。
回家的路上,李鹤插着兜走在夜晚无人的小路上,一边哼歌,一边路过一个个晕黄的路灯光圈,地上每一个圆圆的光圈都像一个独立的发光恒星。
他不由自主地分神想起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应该是认错了吧,李明泽应该在美国,他会一路读到研究生博士或者什么李鹤听都没听过的学位。
一开始,他总是认错。
他卖了房子离开平洲,在岭安落脚,走在路上,偶尔会一错眼看到熟悉的身影,当他火急火燎或追上或躲开的时候,就发现是认错了。到后面,他都习惯了,每次心头一跳的时候,他就告诉自己,是认错了。
李鹤租的房子在一个旧居民区里,楼层不高,三楼,楼和楼之间的间隔很近,现在将近十一点了,还有不知道哪家妈妈歇斯底里地辅导小孩做作业,烟火气十足。一房一厅带一个小阳台,除了少一间房之外,和他们当时在平洲租的房子像极。
李鹤才把钥匙**锁孔里,门后面就发出了“嘤嘤嘤”狗哼声,门一打开,一只大狗扑到李鹤身上。
“起开!起开!”
李鹤踉跄着进门,带上门,蹲下来狂撸狗头。这只狗是他住在这里的第一年在路边捡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土黄土黄的,越养越胖,光会吃喝拉撒,特笨。
但好歹也是个伴。
洗过澡后,李鹤趿拉着拖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笨狗就跟在他屁股后面,时不时走得太快了会踩到李鹤的脚后跟。李鹤特别喜欢拖鞋在家里走路的声音,“啪嗒啪嗒”的,感觉有人气,热闹一点。
睡觉前,李鹤习惯性地拉开床头抽屉的第二层,抽屉里空荡荡的,只躺着一封信。他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年头久了,信封和信纸都泛黄发脆,他生怕弄坏了。
信纸上面的字迹工整好看,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哥,我爱你。
每天早上起床,我都想亲你。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脖子上有颗痣,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皮上也有痣,屁股上也有一颗——”
就算看了八百遍,李鹤看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会脸红。
“——哥,我总是后悔自己和你见面得太晚,又庆幸我们好歹是相遇了。和你在一起多久都不会腻,我不敢想如果没有你我会怎么办。
哥,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我每时每刻都想和你说话,和你一起玩,和你抱在一起,和你接吻,和你**做的事。
哥,我正在努力地长大,你不要嫌我慢,无论什么时候,你回头看,我都在追。
以后的路还有很长很长,我们一起慢慢走。
哥,我爱你。”
上面的每一个字,李鹤都几乎能背了,他小心地把信重新叠起来,放回到抽屉里,关上窗头的台灯,缩进被子里,伸出手拍拍被子,笨狗“呜呜”叫着跳上去,严严实实地帮李鹤压着被子,沉甸甸的,很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