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妄(29)

　　俞还想起放假前冯究望把自己堵在办公室门口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完也不等他反应，卷卷书本撂下一句“我去上课了，老师假期见”就直接走了。
　　冯究望永远在做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
　　俞还还是接通电话。
　　冯究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是他所熟悉的慵懒低沉的声音。
　　因为冯究望一见到他就打招呼，俞还已经牢记他的音色。
　　“老师元旦快乐。”
　　“在微信上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还是卡点发的，现在就不必说了吧。”
　　“要说的，要亲口说。”
　　“好，那你也元旦快乐，新的一年长了一岁，希望你没事别老给我惹麻烦。”
　　“唔，我尽量。”
　　“什么尽量啊，是必须！”
　　冯究望那边传来车鸣声，嘈杂地落进耳朵里，夹杂着寒冷的冬的气息。
　　俞还问：“你现在在外面吗？”
　　“嗯。”
　　俞还勉强在嘴巴里挤出几个字：“我可能、没法……”
　　没法和你一起吃饭了。
　　这不算失约。
　　他压根没有答应过。
　　“外面还挺冷的，哥你说放寒假前还会下雪吗？”
　　俞还意识到自己没法说出口，张张嘴巴改口道：“会吧，应该会。”
　　他回答完把手机侧到一边，对戚诗摆出示弱的表情。
　　戚诗心里警铃大作。
　　“那个，我有一个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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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诗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双手抱臂看着对面一脸歉意的俞还。
　　“你是不是有点太好心了？这可是放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还怕他找不到地儿吃饭吗？”
　　“是之前说好……”
　　“所以说你干嘛和一个学生说好一块吃饭啊，要是被多舌的人看见多不好……”戚诗话还没说完，桌侧站进一个人，她抬眼哑住声音了。
　　她对冯究望的第一印象很模糊，高的个子和黑压压一片阴影，没等看清模样就听他说了一句“老师”，转眼便见到俞还挪了地方给少年坐。
　　俞还并不是一个不懂得拒绝的人。
　　至少在学生时代，戚诗很多次见他拒绝一些人的鲜花与信件。他总有合适的方式让那些人心甘情愿断了念想。
　　可是这一刻的俞还让戚诗觉得他无法真正拒绝眼前的少年。
　　冯究望正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脸，完美到近似虚假的笑容，“是该叫姐姐吗？”
　　戚诗老脸一红，人都到了，她更不好说什么。
　　“我叫戚诗，你平时管俞还叫什么？就叫老师吗？叫我戚姐就好。”
　　冯究望随着叫一声：“戚姐。”
　　引得俞还频繁侧目。
　　今天的冯究望好配合。
　　戚诗又捡了一些青菜吃，随便的聊天，聊到了俞还。
　　“你们老师平时在学校里什么样？”
　　冯究望说：“挺好的。”
　　戚诗故意打趣道：“这也太笼统了，你是当着他的面不敢说吗？”
　　俞还可不信有什么是冯究望不敢说的。
　　果真，冯究望转头看他，他立刻警惕地绷直身。
　　“稍微，”冯究望强调这个词，“稍微有点啰嗦。”
　　俞还：“……”
　　戚诗：“这个倒是，一遇到他感兴趣的事，你们老师是挺能说的。”
　　俞还忍了一会儿没忍下去，戚诗又问了别的问题，他戳了戳冯究望的腰。少年的腰腹坚实，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
　　俞还问：“我哪里啰嗦？我那是为你好，你不想听我以后不会再说了。”
　　火锅的雾气冉冉往上升，冯究望头都没转直接讲：“一点也不啰嗦，哥说什么我都爱听。”
　　俞还知道他说这句话根本没过脑子，是象征性的安抚，像是捋兔子耳朵一样，言语间充满敷衍。
　　戚诗拿起一块西瓜，咬了一口评价道：“不甜，不仅不甜还挺贵。你俩处得挺好呀，俞还在学校就这样？镇得住你们吗？”
　　俞还本来以为冯究望的话会很少，毕竟对面坐了一位他不认识的人，谁知道戚诗问的每句话他都回应了，没表现出不耐烦，每句回答也都不噎人。
　　这实属少见。
　　他忍不住侧头看冯究望，被冯究望抓个正着，又用那种沉稳的语气开口：“怎么了？”
　　俞还不自在地正回身，同样拿起一块西瓜，咬掉最上面的尖尖。
　　怎么不甜了？
　　是甜的呀。


第33章 猜
　　这顿饭吃到结束，气氛一直很好。
　　从火锅店出来，天色已经很深，街道两旁闪着各色的灯光。戚诗还不打算这么早就回去，跟另外两个人提议：“刚吃完饭一块逛逛消消食怎么样？你们老师啰嗦的时候是啰嗦，但是一到逛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闷死了。”
　　她对冯究望很有好感，饭桌上还称赞他比同龄人稳重许多。
　　那是装的。
　　俞还分外清楚这一点，但是没有戳穿，反而附和戚诗抬头问冯究望：“要走走吗？你回宿舍也是自己一个人吧。”
　　“不用担心，我自己一个人也没事，已经习惯了。”冯究望一开口竟是拒绝的话，戚诗已经走出去一段路，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原地，俞还有些怔忪还没想好要怎么接话，少年垂下眼，鸦黑的眼睫细密排列，“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我就陪你走走吧。”
　　俞还：“……你要是不想逛可以直接滚蛋了，说话怎么还拐弯抹角的？”
　　冯究望笑起来露出牙齿，不该称之为稚气的笑，只是少年感十足，看上去竟然有些温柔。
　　“哥哥最近好凶啊，不是叫我出去就是叫我滚蛋，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明知故问的样子一如既往欠揍。
　　俞还懒得理他，直接转头往街里走，冯究望跟在他身后。寒冷的冬把人的两颊冻得通红。
　　戚诗呼出一口哈气，白雾在眼前升起又消散。
　　“真怀念啊，当年念书念累了晚上就会跑出来散心，我记得咱们学校那片有条街，一到晚上灯火通明，人挤人，大冬天的都能出一身汗，现在的街市好冷清都没什么人出来了。”
　　俞还不适时地提醒：“也不是一个城市吧。”
　　戚诗：“……”
　　冯究望忽然问：“老师在哪里念的大学？”
　　新生大会上俞还有特别介绍过自己，只是当时冯究望没用心听。
　　“在A市哦，你老师和我是一个系的，我们是同一个学校毕业，后来读研各去了不同的地方。”
　　“A市离这里很远啊，我记得老师家离A市比较近？为什么选择来这里工作？”
　　俞还想也没想，说：“冯究望，止住你的好奇心。”
　　冯究望：“哦。”
　　戚诗有些诧异地看着俞还，手肘怼怼他的胳膊，小声道：“怎么了啊？这么说话可不像你。”
　　俞还说：“没事的，对付他要尽可能直白一点，拐弯抹角的话这小鬼会得寸进尺。”
　　冯究望在两个人身后，“我听到了，哥叫我小鬼。”
　　“你不是吗？”俞还说完回头看了他一眼。
　　冯究望眼里映出街市的侧影，匆匆一撇后又回归到俞还身上，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回应：“我不是啊。”
　　的确不是。
　　大一的时候明明只比他高出一点，现在又高出一些，倒也不是需要抬头看的程度，只是某一时刻会显得异常高大。比如现在，周围的灯光被冯究望遮挡在身后，淡漠的神情都镀上一层粼粼的光影。戚诗话说得不假，冯究望一旦沉静下来的确成熟稳重。
　　俞还差点忘了少年是去夜店都会觉得无聊擅自溜走的类型，和两个大人一起逛街聊天就更无聊了，难得没有直接戳破，还十分配合的陪他们走了一段路。
　　“如果觉得没意思你就先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冯究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秒两秒……
　　“我没觉得无聊。”
　　俞还思考的问题，他用几秒的时间看穿了。
　　“你能不能不要有那些顾虑？真的不愿意我会直说。”冯究望往前迈进一步，这一次就不是跟在身后了，是平行的一条线，“现在我会好好跟着你。”
　　对谁都温柔耐心的老师，一点小事都能格外注意到的好好先生俞还，今天没能猜到少年的心思。
　　“好的。”俞还说完自己先笑起来又重复一遍，“好的。”
　　猜别人的心思是很累的一件事，如果可以俞还也不想，但不知不觉间这仿佛成为一种习惯。
　　因为他不去猜测别人，别人也会擅自揣测他。
　　戚诗在一家小吃摊前排队买烤串，问他们两个吃不吃。
　　冯究望说：“不是才吃过晚饭吗？”
　　戚诗皮笑肉不笑地看他一眼，俞还连忙挡在他身前，“我们两个不吃，在这边等你。”
　　站在道路对面，冯究望问：“我说错了？不可以那么说吗？”
　　“当然不可以，女生会介意的。”俞还怀疑道，“你真的谈过恋爱吗？对女生的心思好歹懂一点啊。”
　　俞还不信冯究望不知道，可转念又想到他之前的德行，不得不怀疑他真的懂吗。
　　恋爱的话题暂且放到一边，隔着一条道闻到烧烤的香，俞还问：“和家里人通过电话吗？”
　　冯究望侧过头，“有啊，妹妹还发了祝福给我，一看就是复制黏贴的。”
　　俞还颇为惊诧：“原来也会叫妹妹啊……”
　　“和你学的。”冯究望把手放在后颈上呼出一口气，“第一次这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