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麟非鳞(26)

　　陆离叼着根烟，没有点火，眼睛望向远处，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
　　“你一定要现在说吗？”陆离一张嘴，烟就掉在地上了，滚了几滚，脏了。
　　“嗯。因为很重要。”池震咬咬牙。
　　“你说。”
　　“我确实偷了砒|霜样本。”
　　“我知道。”陆离没什么表情，回过身，盯着池震。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老高在物证科睡觉时很容易被吵醒。你进去的时候，他就醒了，开始他以为谁来拿报告，就没有抬头。后来发现不对。你背对他时，他看见你了。没好意思戳穿你，但还是告诉了我。”陆离答得不咸不淡，好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不问我为什么？”池震有些好奇，这要是在以前，自己就算没被抓起来，也被揍一顿了。
　　“准确的说，我昨天已经问了，但你拒绝回答。”陆离忽然直视池震的眼睛，两人四目相对，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灼热了。
　　池震又想起昨天办公室两人当时的姿态，自己当时放弃抵抗了……
　　“我当时没想好！我现在告诉你了！对不起……”
　　“我们不需要说对不起。如果一定要说，也是我对你说。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从两年前开始。”陆离向前走了两步，揽过池震的肩膀：“想说什么趁现在赶紧说，趁我还没失去理智。”
　　池震鼻子一酸，竟然想哭。强忍住，说道：“两年前，我被个小混混捅了一刀。”
　　“我知道，我看到监控录像了。”陆离说道。
　　“那你看到是谁把我带走了吗？”
　　“没有，后面的录像就被抹掉了。”
　　陆离记得当时，自己差点和监控中心的人打起来，现场只有一大滩血迹，人却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带走的。无论是谁，他都不正常。将我关到一座山上的房子里，他让我不停的逃跑，再把我抓回去。给予我希望，再让我失望。没有人跟我说话，我也见不到其他人……过了好久，我的记忆都开始混乱了，他对我说，要制定规则。我要服从……就这样过了一年多，有一天我醒来，自己就在桦城的某个房子里，桌上有我的身份提示，让我以池麟的身份，进入彗星生物科技。一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想让我干嘛。”
　　“他怎么和你联系？”陆离问道。
　　池震掏出自己那个备用手机，说道：“就是这个。只有他跟我联系，我不能联系他。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他每次来的电话号码都不是同一个。”
　　这智能手机太普通了，对方为什么不搞个电影里那种一次性手机？大概是因为打电话的频率太少，池震守在监控装置旁的概率基本为零吧。
　　陆离打量了一番，将手机还给池震。
　　“你不交给老高？”池震有些惊异。
　　“我给老高，他还怎么联系你。再说，他既然敢把手机给你，是确定我们查不到什么。”
　　“对不起，事情搞成这样……证物是我偷的……扔在垃圾桶里……”
　　“不是说好不说对不起了吗？往前看吧。再想以前的事，也不会有解决办法……你要是再哭下去，我只能去证物室，把你那副带着像盲人的眼镜偷出来……”陆离蘸了池震脸颊上的眼泪，放在嘴边作势要舔。
　　池震打掉他的手，抽抽鼻子，说道：“早就该拿出来了……酒壶你都拿了，还差个眼镜？”
　　两个人互相打趣，现在片刻的美好就像是偷来的，不知道明天会走向何方。
　　池震先陆离一步回到楼下，他眼睛红红的，引起了众人的无限遐想。眼光直往他脖子上瞟，只恨现在不是夏天。
　　池震因为证物的事，觉得愧对刑侦局的各位，转身两步并做三步，到陆离的办公室里待命，以免直接面对众人。
　　然而刑侦局的一干人等可不是这么想。什么？还有后半场。
　　温妙玲动动手指，把自己微信群里的名字改成“局长办公室的窗帘”。
　　下面的人纷纷效仿，反正只有他俩不在群里。
　　池震把手机放在手里把玩。
　　如果对方知道我已经将真相告诉陆离，会再一次将我关起来。
　　让我绝望，剥夺我的社会性。
　　池震打死董令其的时候，连死都不怕。可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还有比死可怕的事。
　　死亡是终结，死就意味着一切都结束了。
　　可活着就会滋生出希望，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的更好。
　　如果让他活着，却让他和思念的人永远分离，那还不如死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重新回归社会，自己无数次的想去找母亲，去找陆离……可是找到了又能怎样？如果不能长长久久的陪在对方身边，却徒留惆怅，倒不如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
　　可是陆离还是先一步找到了自己，他瘦了，变得果断了，脾气变好了，性格复杂了……
　　陆离陆离陆离……
　　池震其实心里欢喜。
　　我没有去找他，是他来找我。
　　我没有违反任何规则。这是天意。
　　如果时间就这样持续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
　　我就干脆成为池麟好了，所有过去的一切都放下。
　　可是不能找到伤害姐姐的凶手，我又怎么去见母亲。
　　为什么这偷来的时间不能持续的久一点呢？
　　天台上的陆离觉得嘴里没味。
　　好想吸烟……
　　这两个月把烟戒了，开始时并不困难。过了一个月，就开始浑身难受。忙起来的时候还好，暂时会忘记这样感觉。然而像现在，一件事刚刚完成，另一件事毫无头绪，迷雾在心头，堵得自己发慌。想找个人来爆踢一顿，但这样做毫无理由。
　　自己浑身无力，想吃饭，想吃糖，可这些都无法让自己满足。
　　还有吻。
　　想接吻。
　　和某个特定的人。
　　陆离轻轻摩挲自己的双唇，触感不错。想起那天的吻，池震的唇有点干……
　　基于前两次，自己实施行动未遂。第一次接吻自己是有些冲动，但昨天已经在脑内推演已久了。
　　案子就像多米诺骨牌，永远没有停歇。自己和池震的感情逐渐升温。
　　陆离相信，池震是在乎自己的，可他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种在乎，是要陪伴对方一生的。
　　陆离想加快进度，但池震总是在回避着什么，现在他知道了，是过去。
　　过去的回忆织成了一张网，将他束缚在其中。
　　陆离不会产生那种想要拯救别人的想法，自己只是在追寻真相。
　　池震终于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自己。他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个人控制着池震，影响着池震……
　　他现在的感觉有疼惜，也有嫉妒。
　　要是那天我先找到池震就好了，我也可以把他藏起来。我会比他更高明。
　　陆离想将这种危险的想法赶出脑海，也是越是强制自己忘记，越是想。
　　什么地方适合藏人。什么药物能够让人产生幻觉。每天提供多少食物刚刚满足成年男人要消耗的热量。什么时候叫醒他。什么时候让他安眠……
　　我真是疯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爱。
　　陆离返回办公室，两人继续讨论案情，各种怀着自己的小心思，谁也不多说话。


第33章 淅淅沥沥的雨
　　今年冬天，雨总是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的雨将人的心情都搅坏了。温妙玲撑着一把蓝色的雨晴两用伞，然而并没有什么用。这雨就好像在跟人开玩笑，无论怎么打伞，大衣的底部都湿了。裤脚更不用说，简直可以拧出水。从地铁站走到刑侦局也不过几百米，看起来细密的雨也不大，可怎么这么让人心烦。
　　温妙玲将伞放到刑侦局大门口的伞架上，这是最后一个位置，其它人到的也差不多了。昨天陆局长宣布桦城坤宁养老院的案子结案了，全员放假三天。温妙玲昨晚没有睡着觉，今天一早爬起来直奔刑侦局。
　　“哈欠~早啊。”郑世杰端着自己的kitty图案咖啡杯，边打哈欠边向妙玲打招呼。
　　“早。”妙玲应付一声，看出郑队长在刑侦局里通宵了。
　　赵云江死的不明不白，刑侦局很可能有内鬼。查这种事，没法大张旗鼓。郑世杰只能以写案件报告的名义，悄悄地查。温妙玲知道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赶来给他搭把手。想到一块的人实在太多了。
　　陆离也是起了个大早，在办公室里等着老高的报告。
　　大家心照不宣的各忙各的，可是不自觉地开始观察别人的举动。然后又假装没事人似的，跟旁边的人搭话。结果休息日反而比平时喧嚣了许多。
　　“是钋中毒。”老高从实验机构拿回了检测结果后，跑到陆离的办公室。
　　“这么毒，大手笔啊。”
　　陆离浑身舒畅了不少。钋不像砷，不容易获得。昨天赵云江到了刑侦局以后，没吃没喝。如果是接触中毒，那刑侦局里一大票人都要给他陪葬了。基本可以排除他在刑侦局里中毒的可能性。至少不用怀疑自己人了。
　　“池震昨天给你说了什么？”老高一般不在工作时间谈论私事，可是牵扯到案子，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没什么。他也是被人利用，知道的并不比我们多。”
　　陆离不想将池震逼得太紧。池震看起来没事人一样，其实早已被折磨的体无完肤。对方费了那么多工夫训练他，放他回来是有目的的。自己不能心急，只能等，等着对方先露出破绽。
　　“这回你可把人看好了。再消失了，看你上哪找。”老高打量着陆离，那个在犯罪现场里吐得一塌糊涂的小警察已经变成了这么个内敛冷静的局长。不愧是打破张局记录的人。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陆离闻到老高身上的烟味，一阵烦躁，本能的多呼吸了两口，又觉得自己这种类型的戒烟是自欺欺人。眉毛一挑，看起来有几分愠怒。
　　老高假装没感觉到。吓唬谁啊？
　　“钋用于下毒的案件不算多。但想查明来源，也不那么容易。我们物证科的工作到这里就结束了。接下来就看陆局长你的本事了。我去陪女儿看电影去了。”
　　老高看出局里其它人是不打算休息了，自己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早点回去，不给别人添乱。
　　陆离也没开口挽留，本来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自己和老高是多年的朋友，两人都不介意这些。
　　地铁一列一列的从他面前驶过。池震打着伞，坐在地铁旁边的长椅上。
　　他背靠长椅的椅背，一只手打伞，一只手抱着另一只胳膊。长椅上方被雨棚挡住，头顶上的伞显得不伦不类，大概是坐下来的时候，忘了收起来。膝盖微弯，两条腿向前伸着。皮鞋上溅上了泥点子，靛蓝色的西装裤染上了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