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姻(15)
陆卓年见祁聿发现了他,还在最后头给他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觉得很有趣似的。
祁聿正在做最后的课堂回顾,照例是要点几个人站起来叙述要点的,陆卓年故意把手举得老高,引得祁聿的目光不得不移到他身上,又佯作淡定地移开。
假若站起来的学生答得好,祁聿就微微一点头,说:“好的,谢谢。”假若答得不完整,祁聿也不训斥,只是自己接着补充完整,依旧是一句:“谢谢你。”
陆卓年在底下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祁聿的气质真的非常适合讲台,为人师表的气场简直无人可撼。他第一次听祁聿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斯文醇净,一板一眼的,居然有点冷性感的味道。
祁聿就在上课时那么装模作样地咳了几下,下课就有女学生给他送润喉糖。祁聿那时在刚准备关话筒,一个谢字传了出来,另一个谢字则隐没在偌大的教室里。得了这么两个字,那个女生似乎高兴得快要昏过去的样子,朝祁聿胡乱地微鞠了一躬,连蹦带跳地走了。
还有一些学生下课了也不走,将祁聿团团围住,陆卓年便安生坐在那儿等,只遥遥地望着。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其实已经看不太清祁聿的五官了,但在一群年轻的身影里,他仍是最突出的一个。他的气质跟别人迥然不同,脊背永远笔直,说话不疾不徐,看人时总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无数个细节捏造了这样一个人出来,温和又疏冷,像摸不着穿不透,但又分明落在你窗前的一截月光。
这会儿陆卓年才意识到,就算撇开样貌不谈,祁聿也应当是很出众的一个人才对。但你平时跟他相处,则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他这样敛以静钝,将自身的光芒掩得犹如明珠蒙尘,不过是多年在祁家养出来的生存之道而已。
像陆卓年这样一路自由洒脱疯大的人,哪里体会过这样的委屈,也就在兄长去世后,进公司学着做事,学着做人,才懂了一点生活的艰辛。陆卓年自觉自己成长了不少,但就这点困难,跟祁聿比,实在是差得远了。看着看着,陆卓年觉得有点心疼了。
总不至于都走到这地步了,舍弃名声从祁家嫁到了陆家,还要这样收敛着、委屈着过日子吧?
陆卓年站了起来,从教室最后一层,一步步走到最前面,站到祁聿跟前。
还有几个学生没走,祁聿抬眼见陆卓年站在跟前,有些为难,犹豫了一瞬,先跟学生们说:“抱歉,我今天有些事。”
“不要紧,我等你。”陆卓年开口道。
他是这么说了,但学生们哪有这么不识趣,见这情况,便纷纷表示下次再说,礼貌地道谢离开了。
祁聿问:“你怎么来了?”
“来听你讲课啊。”陆卓年顺手把祁聿的笔拿起来放在指尖转了一圈,笑着说,“不来怎么知道祁老师原来这么有魅力。”
祁聿只当他又说浑话,听多了,便也由他去,只管收拾东西。陆卓年把笔递还给他,他要接过来,陆卓年却不松手。
“吃完私房菜,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祁聿问:“去哪里?”
“去了就给你摸耳朵。”说完,陆卓年把笔松开,望着祁聿笑。
第十七章 上
陆卓年小时候,也是上的国际学校,请家庭教师,学乐器,练书法,上头还有个哥哥当做楷模,没人教他一点儿歪东西。可等他再大一点儿,知道陆家终归有陆卓华担起来,父母对他并没有太高的期望,便一点点开始试探着父母的底线。都说长孙子,小儿子,陆家两口子觉得平日忙于工作,亏欠小儿子许多,又有陆卓华支撑着门楣,的确对陆卓年要娇宠一些,底线也就一退再退。渐渐地,陆卓年就径自往花花世界里自由游荡去了,再没回过正途。
尤其后来又出了国,更是翻着花样地玩儿,连珠穆拉玛峰都上去过,当年可把俞薇吓得不轻,总觉得这个儿子教人操心,防着他出事儿。
谁承想,最不安分的好好地活下来了,最不叫人操心的反而一下子没了。
于是这个不安分的如今也不得不安分下来,学着叫人不操心,学着收敛自己满身的浪荡江湖气儿,禁锢在格子间里,来往于繁杂的人事。你要叫他甘心,那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些。他在玩乐一事上也是数一数二的精通,颇为骄傲,可如今全成了不务正业,成了陈年的虚影,不堪的追忆。
其中最叫他难以接受的,大概就是代替兄长,娶一个原本该是他嫂子的人。而且这个人似乎恰好集他最为抗拒的一切为一体,将规矩两个字融进了骨血里,将面上功夫做到了极致。
直到得知祁聿在祁家的境地,知道他情有苦衷,才终于舒心。
他觉得,他真正所长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跟祁聿说:“你不要总是端着,要染上点人间俗气才行。”
为此还特地跟祁聿两个人去商场里换了身行头,找人打听了一圈儿,总算挑中一个热场子,把祁聿带了过去。
祁聿隐隐有所预感,然而陆卓年并不告诉他具体的目的地,只说:“你只当自己是见世面了,实在不行就看看,玩儿不玩儿的随意。”
祁聿当下微微一笑,但就这么一下,至此再无表情,一直到下了车,陆卓年将他拉进了场。
看似不过是一个气氛热闹了点的酒吧,但其中的表演实在过于惹眼,祁聿看了一眼就撇开头,伸手扯住陆卓年的衣服。
陆卓年回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祁聿说:“回去吧。”
他说话的声音轻细,被嘈杂的音乐和人声盖了过去,但陆卓年还是通过他的唇形猜中了他的意思,便笑了笑,将他扯住自己衣服的手拉住,微微用力握了握,说:“没事,跟着我就行了。”
祁聿犹豫了一瞬,被陆卓年牵着手,稀里糊涂地往前走,先找人拿了两杯酒,然后在比较靠近舞台的地方坐了下来。
“喝过酒吗?”陆卓年问着,把一杯酒推给祁聿。
“喝过一点。”祁聿答道。
陆卓年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不错啊。这个很淡的,尝尝。”
祁聿的手扶上杯子,却并不喝,陆卓年在旁边劝他:“喝一点,不要紧的。在这里,喝一点酒感受会不一样,更棒。”
“我怕我会喝醉。”祁聿微笑道,“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清醒的,待会儿还要开车回去呢。”
“我不喝,”陆卓年把自己的酒杯推远了点,“我来开车。这酒不会醉人的,万一你要是醉了,我负责善后,保准给你送回去,行吗?喝一点,试试。”
祁聿无法,只好抿了一小口,是甜甜的果味儿,酒精味并不如何浓烈,几乎尝不出来。
陆卓年道:“我没骗你吧?”
祁聿抬头,见陆卓年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分心观赏着舞台那边的表演。周围人都在关注着舞台,只有他把视线固定在自己的酒杯上,一动不动。如果只维持着这一个动作也太僵硬了些,便一口一口地抿酒杯里的酒。
陆卓年轻笑,“你怎么跟个小学生一样。”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祁聿把话题扯开。
“以前常来,最近你知道的,我还是问了朋友才知道今天这儿的场子热。”陆卓年答道。
祁聿点点头,拿大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酒杯。
陆卓年起身,祁聿下意识跟着他也站了起来,陆卓年有些好笑把他按回去坐着,说:“我去洗手间,你自己乖乖坐在这儿,不怕吧?”他故意问了后面那句话,祁聿也只好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他,说:“那你去吧,快些回来,我在这儿等你。”
陆卓年总觉得自己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眼巴巴的味道,有些手痒,又忍住了,只说:“一会儿就回来,放心,我不会迷路的。
祁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也不喝酒了,有些不安地拿食指抠金属桌面,只这一点非常细小的动作,自己坐在那儿时,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样子。
他其实长得相当惹眼,陆卓年一走,没多时就有人上来搭讪。祁聿下意识微笑拒绝,说:“我朋友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时全场灯光忽然暗下来,祁聿感觉到有一只手拍到自己屁股上,将触未触的一瞬间,祁聿反手一捏,将人踹在地上,撞到桌椅,好大一声响。
周围因为这点意外嘈切起来,突然聚光灯打到了这边,将祁聿从头到尾笼了进去。
刚刚调戏不成反被揍的人躺在地上,指着祁聿大骂。
于此同时,台上主持人的声音响起来:“好,让我们看看选中的人是谁——请到台上来!”
第十七章 下
祁聿即使是动手时,脸上也不会带着凶狠,只是把一贯的温润卸了下来,一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样子,高高大大地站在那儿,腿长腰细。灯光一亮,他下意识地就将目光锁住那个试图占便宜的人,眼神自高而下的瞥下去,这时眉目好看倒在其次,关键是整个人带着股难言的劲儿,几乎带的整个场子的人都在瞬间喧嚣起来。
陆卓年曾经问他是不是练过,他回答没有,只是本能反应。
他没说的是,被人欺负得多了,自然就有了所谓的“本能反应”。祁镇虽对他狠恶,倒不会特地带人来打他。但祁镇是什么样的人,他的一举一动,底下自有一班追随者用心解读。他对祁聿摆出一副恨不得他去死的样子,底下就真能带着人去搞死祁聿。
祁聿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撒娇示弱一概不会,撒泼耍赖更是惹人嫌,多少年就学会了一个礼字。等他把这个“礼”字丢开了,便犹如失了所有屏障,立在那儿,用陆卓年的话说,真是冷漠刻板得不似活人。
尤其他长得又好。
主持人哪会放过这样的尤色,即使他愿意换一个,底下观众也不许,一个个哄闹起来。主持人见他不动,便示意工作人员将他请上台来。
祁聿往陆卓年走的方向望了一眼,没见到他的人影,对工作人员说:“抱歉,我只是在这儿等朋友。”
工作人员小声跟祁聿说好话:“您和朋友的费用我们全免,您来都来了,上台去玩玩儿,当个趣儿。您看这气氛,也别为难我们。”
祁聿扫视一圈,仿佛看到一群闻见腐肉的鬣狗在兴奋地狂吠,满脸写着饥渴、兴奋,灯光昏暗之下,一个个面目不清,只顾将场内无形的热气烘到最高,烘得祁聿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我要在这里等我朋友回来。”他坚持道。
正僵持着,陆卓年赶忙跑过来:“怎么了?”
工作人员仿佛看到了救星,跟他简单解释一番,陆卓年是最懂此道的人,他望着祁聿,笑着解围:“要不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