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信箱(51)
陈小菊切了半个瓜,说是熟悉的瓜农开着小皮卡来叫卖的,又甜又便宜,仲居瑞必须尝尝。
仲居瑞站在门廊边接过瓜,看见陈小菊一惊一乍地从里屋又走出来。
“你不常回来,我也没存你手机号。有个事儿,一直忘了跟你说。”陈小菊很抱歉地拎了个盒子,“不知道是谁给你家寄东西,都是些养生的保健品。前两回寄到你家没人收,快递送我这来了,我儿媳妇以为我买的收了放家里,我还以为是他们买了带给我跟老头儿的,前两天又收到了一次,才知道是闹了个误会。去年寄的人参,被我拿去送年礼了,我让我儿子下回买了再还给你。”
“不用不用。”仲居瑞接过那礼盒,问,“谁寄的?”
“你不知道?不是你家里人?”陈小菊也觉得奇怪,“那就是我和你婆婆原来去听的那些保健品讲座,你婆婆可能买了他们的东西,人家定期发货了。”想想又说,“哪有卖保健品的这么良心,我看也不是。”
“您留着快递盒子吗?快递单上怎么写的?”
“我收到的时候打开箱子验货,外边单子就扔了。要是有下回,我再给你留着。”陈小菊说,“这个你先带走吧。”
“这是中老年补身体的,我用不上。”仲居瑞笑一笑,“回来也没给您带什么像样东西,这个您留着吧。”
他听陈小菊絮絮叨叨的,心思开始发飘。
——他有一个想法。
——但是他又不敢这么想。
仲居瑞叫了个出租车回自己租的房子,工作小群里有人在讨论工作事宜,他往上翻了会聊天记录,正要参与其中,汤成又来电了。
“我们准备续摊,你真不出现啊?那我待会就带着姐姐妹妹们去你小区门口了啊!”听着格外像在发酒疯。
仲居瑞十分不理解汤成怎么这么执着地一定要叫自己加入,这两年他们确实没断联系,因为他目前所在业务线是做临床医疗方面的应用,与汤成算半个同行,平时一些业内研讨会能跟汤成的同事们碰上,只不过他们事业群主要做的是临床医师训练平台,让医师在模拟场景中对虚拟病人诊疗,与汤成他们的图像识别还是有些差异。
从汤成的角度来说,他觉得仲居瑞这两年太死气沉沉了。他听说仲居瑞外婆去世后,一直以为是至亲离世打击太大,所以逮着机会就要仲居瑞沾点人味儿——已故的人当然重要,但活人总是要活下去的。事实上,仲居瑞完全不会认可他的想法,他早已经接受外婆去世这件事,虽然怀念那个老太太,却没有沉浸在伤痛里走不出来。非要说老太太去世给他人生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的话,那就是他在选择事业群时毫不犹豫选择了医疗方向。这辈子没机会拿手术刀,但如果能用另一种方式悬壶济世,那也很好。
今年春节以来,仲居瑞一直没什么娱乐活动。他学生时代也不是很热衷于凑热闹,所以不觉得难受,倒是屡次拒绝汤成好意,他有点不好意思了,所以当下让司机改道,去往汤成新发来的一家清吧。
这家清吧叫Norwegian Wood,布置满了绿植花束,灯光昏暗,整个空间像个迷你的剧场,一楼给散客,二楼有一些包厢,但包厢并不是完全封闭的,虽然有绿植隔断,还是能看到一楼舞台的驻唱表演。
仲居瑞来的正好。汤成的同事们已经走了一轮,续摊剩下的只剩六七个,其中两三个还是跟他以前在技术分享会上见过的。
汤成一摸自己的大光头:“你看你,早喊你来不来,这会妹子都跑得没几个了。”
仲居瑞心想,那不是正合我意。小包厢里有个圆桌,大家坐成一个圆,有些人想看歌手表演就只能转过身去,仲居瑞很贴心地跟人换了个座,他不打算看歌手表演,也就无所谓背对舞台。
他们又叫了一轮气泡酒,三三两两地闲聊着。
“我说,你现在是单身吗?”汤成挪到仲居瑞旁边问。
“嗯?”
“有个跟我关系好的妹妹看上你了,我得先给人打听打听啊,每次聚会你都不来,你背着我名草有主了吗?”
仲居瑞沉思了一会,说:“你不都发现了吗,我守寡呢。”
“你要是跟上一个人翻篇了,就得赶紧续写下一个篇章啊,不仅女孩子青春宝贵,我们男人的青春也很宝贵啊。”
仲居瑞给自己续了点起泡酒,酒水淡淡的粉色挺好看:“没翻篇呢,上一个篇章烂尾了,烂尾的故事就像烂尾楼,不理清废墟就盖不了新楼。”
仲居瑞还有一句闷在心里没说,恐怕理清废墟也不行,上一栋烂尾楼地基打得太深,钢筋扎扎实实埋到底,要是拆了那钢筋,他怕会少半条命。
汤成听不见他心声,更苦恼地摸一摸自己的大光头,说:“那你倒是把烂尾的剧情强行大结局啊。”
“写结局的跑了!”仲居瑞感觉这起泡酒看着只有十几度,空腹喝了两杯,耳朵还有点发烫,让他脑子也发热似的,他话也比往常多了,跟汤成说,“我不敢找他,我害怕大结局不是我想的那个大结局,所以只能先烂尾着——烂尾的故事,好歹没有BE。”
汤成其实不知道写结局的是谁,他以前有过一些猜测,但没有得到验证,索性也不猜了,仲居瑞一向对自己的情史讳莫如深,他作为朋友也不爱捅人伤口。但是在他印象里,那人把仲居瑞甩了已经至少一两年了,仲居瑞这还说没有BE,真是自欺欺人。
此刻下面唱民谣的吉他手换风格了,酒吧稍微躁起来一些,汤成抽空扭身往舞台看,好像又上去了两个人,一个敲架子鼓,一个弹贝斯,几个人换了一首快节奏的《whiplash》,酒吧的灯光都跟着晃眼了。
仲居瑞被另一边的陈乐喊去聊技术,有点后悔自己空腹喝酒,刚刚真应该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这会这架子鼓不知道敲到他潜意识里哪根弦,让他浑身不舒服。
汤成又转过来跟陈乐说:“聚会别聊工作的事,扫兴不扫兴啊。”
陈乐笑着说:“老板,那你说聊什么。”
“你这种已婚人士,就不能跟我们居瑞讲一讲有老婆的好处吗?这么一直孤家寡人的多让人心疼啊。”
陈乐一听,立刻跟仲居瑞说:“千万别急着找老婆。我今天难得玩一次,我老婆就打电话问我怎么去酒吧了,跟谁去的,哪种酒吧,一点自由都没有。”
“你老婆怎么知道的?”汤成问,“你别告诉她不就好了。”
“老板诶!你是不知道苹果手机能查找朋友吗?她在家一点手机,我定位在哪一目了然。”
汤成立刻幸灾乐祸起来。
一个服务员又端来一些吃的,抱着空托盘从汤成他们包厢走出下楼,领班在耳机里让他拿一瓶干红送到角落里的34桌,那是老板的几个朋友,刚刚被起哄上台表演,老板看得乐呵,让送瓶酒水去,记在老板自己账上。
他抱着酒过去,听见老板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刚从台上下来的青年笑着说:“合着你这么多年还是只会敲这一个曲子啊?糊弄谁啊?我是不会买账的!”
那青年坐下来,笑嘻嘻道:“没收你钱给你表演就不错了,我过去一年天南地北地跑,城都没进几回,哪有机会学这种小资乐器。”
这个桌子所在的位置十分刁钻,虽然不是包厢,却被绿植层层遮掩,轻易看不见,是老板的一块自留地。他们又吵吵闹闹地聊起来,服务员在旁边静静地开酒。
仲居瑞听汤成和陈乐聊怎么用技术手段避开“查找朋友”功能的查岗,自己插不上话,低头掏出手机看时间。他还惦记着一个工作安排,正准备点进邮箱看看,脑子像是喝多了糊涂了,被左右两边聊天的人影响,手一抽,点中了“查找朋友”。
屏幕上他自己的头像缩在一个圈里,光圈闪烁着迅速定位到这家酒吧,在他打算退出的时候,地图忽然重新加载了一下,另一个点闪烁着,与蓝色重叠。
仲居瑞愣了一下,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点了那个点,忽然看清了那也是一个头像。
——他夜里做梦都不敢梦见的一张脸。
仲居瑞血气上涌,浑身忍不住颤动,缓缓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Norwegian wood,相逢的人会再相逢。平安夜快乐哦!!!
第52章 第 52 章
仲居瑞站在二楼楼梯口俯视全场,手指死死抠着木质的围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一边在楼下的人群里寻找,一边理思路。他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在查找好友的功能里绑定两人账号——如果他这么干过,这两年失眠的时候就不用想着裴煦身在何处了。虽然想不起来裴煦什么时候偷偷拿了他手机绑定账号,但是至少到今天为止裴煦都没有解绑。
没有解绑,是不是说明裴煦还没有放下自己?
仲居瑞为这个猜想振奋,他又扫视了一遍散客,依然没有看到那个身影——那只能在包厢里了。这些包厢近在咫尺,仲居瑞转过身,感觉五脏六腑被人扯住,紧张地难以呼吸。二楼从东到西一共8个包厢,全是半开放式,在过道走的时候能看到里面的客人。仲居瑞缓慢地一个个路过,用余光盯着每一个包厢,心提到了嗓子眼——见面了要说些什么?
他停住了脚步,
靠,居然没想好要说什么。
以前幻想的时候,有想过留一些体面,比如很淡定地说:“好久不见,你现在在哪工作呢?”也想过体面什么的都去他妈的,见到这个小崽子就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骂他:“你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但是到此时此刻,货真价实地能见面了,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管他的。先见面再说。
仲居瑞这辈子难得冲动一次。
他继续往下走,眼前只剩下最后一个包厢。说不上是盼着裴煦在,还是害怕裴煦在,他一咬牙快步走了过去,余光死死盯住里面,一瞬间他被拉扯住的五脏六腑又各归各位了——包厢里清一色女孩子,显然没有裴煦。
仲居瑞不死心地转身又扒着栏杆往下看,这大厅里所有桌子一览无余,确实是没有裴煦的身影。也许裴煦已经走了。仲居瑞的一颗心又沉到水里,他点开手机,裴煦的头像闪着一圈圈光晕仍然定位在酒吧里,显示他并没有离开。那也许是在卫生间里,仲居瑞想。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又改变主意了,他不再寻找裴煦,而是低调地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不能这么冒失地出现,此事得从长计议。
汤成看见仲居瑞回来,以为他刚刚出去是找卫生间了,便问:“厕所在哪边啊?我也要去放个水。”
仲居瑞愣了一下,说:“我忘了,你找找指示牌。”
汤成起身,很纳闷地拍拍仲居瑞:“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这酒跟没度数似的,你也能喝高了?”
仲居瑞说:“嗯,喝高了。”他双手握着自己的酒杯,往唇边送。
汤成看着仲居瑞别扭的拿酒杯姿势更纳闷儿了,只是膀胱爆炸,放水才是当务之急,又急急忙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