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色天香(124)
燕凛利用了父亲的自信。他向来把燕周看得很透彻,身为一个出身豪门的商人,父亲身上还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江湖义气。
不管是他对老朋友的信任,还是对情人的豪爽,都在他自诩的风流义气当中。
为了捧他那个扶不上墙的小明星情人,其他股东一直以来颇有微词。最近两年燕周为了捧她,不惜砸下重金专门为她开设了两个重量级的电影项目,结果赔得底儿掉,连带着公司的股价也像心电图一样,考验着众股东的心脏。
这些矛盾渐渐汇成缓缓流淌的暗流,虽然还不足以动摇燕周高高在上的绝对地位。
但是罅隙已然存在,燕凛身为燕周惟一的继承人,利用这一层身份拉拢人心,简直是如鱼得水。
因为他是惟一的继承人,就算他现在一无所有,他的话也有着不容忽视的份量。
燕周信任的义气,终究抵不过利益的诱惑。而他弄丢了哥哥,成了那个惟一,这曾经是束缚他一生的魔咒。当他反过来利用它时,也如同与恶魔达成了交易,那个险恶的错误成了他最大的助益。
为了墨里,他连良心都背弃了。他曾经坚守的一切,都要为他自私的爱情让路。
他利用了因他的任性而失踪的哥哥,背叛了曾经为此痛不欲生,至今还在做着心理干预的父亲母亲,他必须要成功,虽然他的成功是是卑鄙的,可耻的。
从此以后他的心将沉沦地狱,受着永世的煎熬折磨。而他将以完美无缺的皮囊包裹着伤痕累累的丑陋灵魂,冠冕堂皇地行走人间。
燕凛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愤怒的燕周,灵魂在经受火炙油烹,俊美整洁的面容却高傲而冷静。
“爸爸,你知道的,这一次就算只是一点小风波,我也会让它变成足以让你翻船的巨浪。”
尖锐的言语,向外的刀锋远远比不了刺向自身的利刃,将已经伤痕累累的灵魂割裂成碎片。
“因为您这两年的任性妄为和一意孤行,公司和股东们的利益受到巨大亏损。最迟在下周,马叔和李叔就会共同发起股东大会,他们为我拉拢了三分之二以上表决权的的股东和董事,这一次,您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燕周怒气冲天地把钢笔砸了过来,价值不菲的钢笔撞到燕凛的胸口,又落到柔软的地毯上。
“混帐东西!你是喝了什么迷魂汤,就这么急着搞死你老子?!”
燕周的愤怒不只是针对儿子的叛逆,多年老友的背叛更让他感到难堪。
这么大的事,那两个人一直暗中和燕凛接触,在他面前竟然分毫不露。这是把他置于何地?!
“燕凛,你好,你很好!翅膀真是长硬了啊,我倒是没看出来,原以为你是条听话的狗,你还是条不叫的狼崽子!”
燕周愤怒到口不择言,燕凛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
多年以来由燕凛的无底线迁就和退让所维系的尴尬的亲情,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当年走丢的为什么不是你!不什么失踪的不是你!”燕周咆哮出声。
话音一落,两人同时一怔,燕凛的脸上一瞬间褪成惨白,仿佛无机化成了一层薄薄的瓷器,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露出遭受业火煅烧的丑陋灵魂。
燕周的涛天怒火仿佛也在这一瞬间被坚冰凝固,它并没有消失,只是却无从发作了。
他说错了话,看着几乎一瞬间将脆弱展露无遗的儿子,他张了张口,道歉的话却吐不出来。
是燕凛挑起了这场父子之战,是燕凛率先挑战他的权威。燕周无论如何做不出率先道歉的示弱举动。
空气中有一刻的尴尬沉默,燕凛已经恢复了冷静从容,仿佛刚才那个伤心的,可怜的,无助的人,并未出现过。
“口舌之争是最没有用处的,爸爸您失了分寸了。还有一周的时间,如果您想退得从容一些,不那么狼狈,还是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的。我言尽于此,先告辞了。”
燕凛冷漠而高傲,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燕周那点微小的愧疚彻底烟消云散,对着燕凛断然离开的背影暴跳出雷。
“混帐东西!不过策反了几个卑鄙小人,你还不知道老子的手段!燕凛你给我等着!”
燕凛腰背挺拔地下了电梯,冷漠从容地穿过员工往来的大厅,白皙的俊颜布满冰霜,连脚步间带起的风都依稀含着凛冽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冻伤。
热闹的议论也只在他离开后才开始发酵。
“那就是我们未来的老板?天哪,好帅啊,真有气质,可以出道了,绝对能红。”
“气质这东西还不是靠钱堆出来的,也不看看他爸是谁,能没有气质么。”
“瞧你酸的,你就是嫉妒。没听说他和老板的关系不好么。小少爷最近在搞事,老板都快被他搞下去了,我们公司马上要变天了。你这种屌丝还做梦呢。”
“老板那个油腻中年生了个么帅的儿子?不科学啊,基因真是玄学。”
“我双手双脚支持小少爷搞事成功啊~ ~!”
“说得好像老板没年轻过似的。再过二十年你们的小少爷也要变成油腻中年。”
“你赶紧滚开!”
……
燕凛回到车里,关上车门的一瞬间,所有冷漠坚硬的伪装轰然崩裂,只剩一个狼狈无比的男人,扶着方向盘汗如雨下。
他并没有走得很快,只是稀薄的空气让他疲于呼吸,他不得不大口地喘息。一重重的冷汗争相从毛孔中涌出,很快将他的浑身湿透。
质地良好的衬衫布料也被冷汗打湿,湿滑地贴在皮肤上。
这种感觉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哥哥失踪的那一天。他独自一人坐在车里,看着车外忙乱穿梭往来的警察,记者,一脸焦急的父母。
他坐在车里,没人有顾得上他。他是得救了的那一个,他不配被人关心,车里湿冷的空气几乎快要将他溺死。
燕凛趴在方向盘上,汗水开始顺着漆黑的发丝缓缓滴落。
他摸索着拿出手机,划开锁屏,手指点开排在通讯录第一位的墨里,直接打了过去。
那边很快地接通了。
“燕凛!是你吗?!”才几天没有联系,却仿佛有一个世纪没有听到过的声音立刻传进了耳中。
“快点说话!”
燕凛摩挲着手机:“阿狸,是我。”
墨里顶着卸了一半的妆容,捧着手机躲开化妆师,找了个无人注意的小角落,一边拽着假发一边紧紧地贴着听筒,似乎这样就能抓住电波另一端好不容易再次出现的燕凛。
“你这个混蛋,你——”墨里恨得咬牙,这些天用尽百般手段都联系不到燕凛的委屈瞬间爆发开来,他现在只想先把燕凛痛骂一顿。
“阿狸,我有点难受。”
燕凛虚弱的声音传来,墨里一怔,顿时把所有的指责叫骂都咽回了肚子里,紧张地握紧手机。
“你,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有没有去医院?!”
燕凛生性内敛,从来不喜欢示弱,他竟然专门打来电话说他难受,墨里生怕他出了什么事,哪还顾得上生气。
“我在车里坐着。头疼,头晕,胸口很闷。”
燕凛的声音里仿佛含着一丝委屈,无比乖巧地汇报着自己的不舒服。墨里心疼得无以复加。
“那你得去看医生啊。你在哪里,要不要我陪你去。”
墨里已经开始计算时间。他们拍戏的地方离S市不远,坐上大巴转火车,凌晨就能到。
虽然最近因为绯闻的事导致方导对他不太满意,但是请个事假应该还是可以的。只要他明天及时赶回来,不耽误拍摄进度就是了。
“不用,我不去医院。”燕凛道,“这是老毛病了,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墨里有些狐疑。
“老毛病?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老毛病?”
“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阿狸,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没事。”
自从哥哥失踪那一天,他时常会像那天坐在车里一样,突然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冷汗流到脱水,最严重的时候如同濒死一般,每一次清醒过来都像是捡回了一条命。
燕凛一直觉得那是他在向哥哥赎罪,是他应得的惩罚。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所以至今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还有过这样的创伤后遗症。
但是随着年龄渐增,那些症状却渐渐减轻,甚至消失了。
这不是他的罪孽已经赎清,而是他的良心在渐长的岁月中被磨蚀的象征。
燕凛希望自己永世怀着对哥哥和双亲的愧疚,对他们做永世的赎罪。可是他的罪恶感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深刻了,他对于无底线地迁就父亲母亲,也已经无可抑制地不耐烦了。
他一定是一个卑鄙的人,一直以来用乖顺懂事孝顺的外表伪装自己,阴暗的灵魂躲在角落偷偷窥觑。
所以他才会被墨里那样的少年吸引,墨里比阳光还要光明,比阳光还要炽热,他的眼睛中没有一丝阴霾的暗色。
同时他是那样地白皙漂亮,让他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再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他的肉体见色起意,他的灵魂向往光明,墨里就是他无可救药的迷魂香。
如今他也可以为了墨里,卑鄙到底,六亲不认。
燕凛听着电话那头墨里喋喋不休的叮嘱,唇角挑起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酒店房间里,墨里反复地向燕凛确认了他的病情,又开视频仔细观察,确定燕凛真的没事,这才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因为燕凛要开车回家,他只好依依不舍地向燕凛告别。
通话挂断了片刻,墨里抱着抱枕坐在沙发里也神游了片刻。
“不对!”墨里猛然想起什么,懊恼地啪啪拍了两下大腿。
他本来不是要兴师问罪的么!燕凛面对媒体否认了和他的关系,又那么多天不和他联系,不接他电话,他到底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