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弟无方(15)

    “高二（3）班？”我问道。
    王老师回答道：“对，就是你弟弟顾明凌那一班，杜老师是他的班主任。”
    我“哦”了一声，脑海中渐渐回想起一个身影。
    一个站在班级门口的中年男人，个子不高，腰间别着钥匙串，走路的时候钥匙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很严肃，一开口，就能让人联想到“声如洪钟”四个字。
    那是新学年开始，顾明凌来学校报到的时候，我和他的班主任杜老师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因为不在一个年级，所以除了每周的教研会上偶尔会碰到以外，基本很少有交集。
    我问王老师：“王老师，那您有杜子义老师的联系方式没？我提前跟他打个招呼。”
    王老师说了声“有”，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了下，然后把杜子义老师的微信推送给我。我一看杜老师的微信名片：他山之石。头像是一个扶着一块大石头的中年男人。很有教育工作者的特色。
    我点了好友邀请，大概半个小时后，杜老师通过了我的请求。
    我简单说明了来意，还补充地说了一句：我是顾明凌的哥哥，不知道您还记得不？
    杜老师答道：记得。
    我说：一直想跟您联系来着，但刚开学，事情比较多，分身乏术，请您见谅。
    杜老师：顾明凌这学生平时也不捣乱，顶多就是上课睡觉，爱请假，性格呢，是有点孤僻，对人对事都比较冷漠，缺乏学习热情，你当兄长的，要好好引导，明年就高三了，不能这样下去。
    我连忙回复：嗯嗯嗯，会的，会的，杜老师放心。
    末了，杜老师说了句：要不明天的课，你来听一下，顺便看一看顾明凌的学习状态。我觉得以他现在的学习成绩和排名，坦白讲，过大专线都有难度。不过事在人为，还有两年的时间，如果抓住机会，好好努力，升本还是有希望的。
    我回复道：好的。谢谢杜老师指点，杜老师费心，我一定好好监督。
    杜老师没有再回我，应该是去忙工作了。
    老师这个职业，都以为很轻松，其实不然，除去日常的备课，写教案，做教具，讲课，批改作业这些分内工作，还有应付检查，研讨，总结，培训，赛课，找学生谈话，和家长沟通等等内容，更别说不定时的测验，抽查，考试，改卷，总之，是一个很劳心劳力的活。除此之外，还很考验人的耐力和智慧。
    天知道那些熊孩子每天会给你惹什么祸？
    而且，你还不能喜怒形于色，不然会显得没有教师威严。
    所以，杜老师没有再回复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我退出微信，看着屏幕上的时间，整十一点，还有一节课的时间就放学了，今天上午过得可真是快啊。
    第45章：引导
    中午的时候，我给顾明凌发微信，叮嘱他好好吃饭。他没有回我，应该是在睡觉吧？
    想到自己手头的一堆事，我决定中午在教师餐厅凑合一顿。
    拿了饭卡，我从办公室里出来，经过前面的教学楼时，我突然想到自己的一本教辅资料好像忘在了五班教室，于是打算顺路取回，吃饭的时候翻两眼，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合适的例题在自习课上给学生们讲。
    我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1号教学楼，市一高的教学楼一共有五栋，主色都是浅绿和奶白，外观基本一致，侧面分别用深蓝的字体写着1、2、3、4、5，高一年级在1号教学楼，此时是吃饭高峰期，整栋大楼较之平常显得有些空荡。
    我经过五班的窗户，看到对面位置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眼镜。他的右手高高吊起，石膏应该还没拆，他看着桌子上摊开的课本，神情专注。
    我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敲了敲明显开着的门。
    小眼镜抬起眼睛，看我一眼，随即又垂下。
    我有些尴尬地收回笑容，然后走到讲桌旁，弯腰找我的那本教辅资料，很轻松就找到了，就是上面沾了一些粉笔灰，我吹了吹，又弹了弹，然后拿在手里，向小眼镜走去。
    小眼镜见我向他走来，明显有些紧张，我看他左手飞快地拿了支笔，在手里攥着，不知道在干嘛。
    我走到他面前，在他对面凳子上坐下，问他：“李亦凯，今天我讲的知识都掌握了吗？”
    李亦凯点点头。
    我指着他摊开的课本，说：“在看历史？”
    李亦凯说了声：“嗯。”
    我问他：“喜欢文学和历史？”
    李亦凯不讲话了，左手摸着自己打石膏的右臂，我看这孩子倔倔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于是转移话题道：“还没吃饭吧？老师也没吃饭，走，老师请你吃好吃的。”
    李亦凯看着我，很久不回答，末了，他冷冰冰地问了一句：“顾老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打动我吗？”
    我：“……”
    谁有那闲功夫去打动你啊孩子？现在的小男生中二起来，真是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呢。
    我笑着摇摇头：“李亦凯，老师呢，就想着既然你没吃饭，就跟你一起吃，你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肚子可不行，没有其他的意思。”
    李亦凯说：“我以前也以为外面的世界很美好，可是后来，我发现，人身上的恶可以被无限放大，就算有人对你好，那也是有目的的。”
    我笑了：“哦？那你说说老师请你吃饭有什么目的？”“是怕你饿坏了影响全班成绩？还是你饿着肚子没办学习再把身体搞坏？哪一条跟我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李亦凯，老师承认世界上有一些很丑恶的东西，但是与此相对，世上更多是善意和理解，不能因为受了一两次打击，就对这个世界悲观绝望，这不应该是一个青少年应该有的状态和心境。”
    第46章：餐厅
    李亦凯看着我，慢慢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思考我刚刚的话。
    我趁机邀请他：“走吧，饭总是要吃的，我们可以边吃边聊，老师也很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想法。”
    李亦凯犹豫了一下，起身，从课桌下拿出外套，一只手将外套抖了抖，准备穿。我见状，帮他把外套披上，他抬起眼睛看我一眼，隔着镜片的眼神像一只戒备的小鹿。
    我解释道：“放轻松，你手不方便，老师只是助人为乐。”
    仿佛被看穿了什么，李亦凯红着脸，拿了自己的饭卡，跟我一起往餐厅走去。
    市一高的餐厅在学校的最北面，四周有工整的草坪和植被，餐厅一共有三层，第一层二层是学生餐厅和教室餐厅，第三层，姑且称为贵族餐厅吧，因为里面不光饭菜漂亮，价格也漂亮得无懈可击。
    我想着既然请学生吃饭，不能太丢面子，于是直接坐电梯上了三楼。
    果然，三楼稀稀拉拉地坐了十几个人，也不用排队。窗口的大妈一看是我，立刻热心地问道：“小顾老师今天没跟弟弟一起来呀？”
    我笑道：“嗯，他功课紧，跟同学一起吃就好。”
    大妈说：“那这位是？”
    我说：“恩，是我学生。”
    大妈惊讶地撇撇嘴：“看人家顾老师，还主动请学生吃饭，这么关心学生的老师哪里找？”
    李亦凯脸更红了，头垂得低低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看着窗口贴的菜单，念道：“糖醋鲤鱼，西湖牛柳，蚂蚁上树，蚝油生菜……对了，李亦凯，你有什么不吃的吗？”
    李亦凯有些意外，他有些怔忡地看着我，说道：“没，没有，我没有什么不吃的。”
    我说：“好，那老师就随便点了。”
    我点了一个香辣鸡翅，蒜蓉茄子，糖醋里脊和清炒玉米粒，又要了两碗米饭和桂花米酒汤圆。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我递给李亦凯一双筷子，结果我发现除了那个玉米粒，其他的菜他都不碰。
    我问道：“是菜不和胃口吗？”
    李亦凯摇摇头，说道：“不是。”
    我皱眉：“那怎么这三个菜你都不碰？”
    李亦凯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个，顾老师，我不吃辣，不吃蒜，不吃有怪味道的东西。”
    我恍然：“哦。”
    所以糖醋里脊是有怪味道的东西。所以为师今天的点菜行为可以说是十分失败的了？
    我有些疑惑，问道：“那为什么老师刚刚问你不吃什么，你不说？”
    李亦凯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了几粒米饭，咀嚼了咽下之后，回答说：“我、我紧张……”
    我笑道：“老师就那么恐怖吗？又不是上课提问，你紧张什么啊？”
    李亦凯想了一下，最后放下筷子，坐直了对我说：“顾老师，我小时候是跟奶奶长大的，我奶奶非常疼我，我不吃的东西，奶奶都会吃掉。可是自从我十二岁回到了市里，爸爸妈妈从来没问过我不吃什么，总是想方设法地纠正我挑食的毛病，可是有些东西的味道我就是吃不惯，他们只会骂我，关我禁闭，慢慢的，我也就不敢说自己不吃什么了，每次吃饭总是把辣椒和蒜偷偷挑出来扔掉。”
    第47章：信任
    我听了这话，知道李亦凯不善于表达的习惯，很大程度上是受他父母的教育方式的影响。
    我又问道：“那你跟你父母之间，平时沟通得多吗？比如告诉他们，你真的不喜欢吃这些东西。”
    李亦凯回答：“不多，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他们的拖累。”
    我疑惑：“哦？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李亦凯有些落寞地低下头，声音小小地说：“可能是因为我从小不在父母身边，跟他们没有什么感情，有时候看着他们对妹妹的模样，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我似乎有些明白李亦凯的感受。母亲和父亲都不在了之后，每周末我去大舅家吃饭，看着表妹和舅妈那亲近的样子，我在羡慕的同时心里也是有些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