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之春(14)
作者:魏丛良
时间:2018-12-17 20:06:21
标签:兄弟 年上
三个小时后,起伏的山峦成了一眼就能看到边的海岸线,隔着一层玻璃,似乎都能嗅到海水气息,林鹿慢慢后退,脊梁骨压进靠背里,心里逐渐忐忑。
列车停下,他慢慢走在下车的人后面,就背了个包,里面装着的都是上车前向之暨往他包里塞的零食饮料,沉甸甸的压在他身上。
往日的喜欢,在那个猜想之后,似乎也成了很沉很沉的一个桎梏,他深深吸了口气,拉紧了背包带子,往外走去。
从车站里出来,林鹿坐上熟悉的公车回家,他刚到老屋,隔壁出来倒垃圾的阿姨便看到了他,愣了愣,立刻跑到林鹿身边,拉着他的胳膊,焦虑问道:“小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鹿抿着嘴唇,他任由邻居阿姨拉着自己,走进屋内,林鹿轻声道:“阿姨,最近有没有人来找过我?”
“啊?没有啊?你……你怎么这么问?”
是慌乱失措的表情,连语气都成了一团麻,林鹿叹了一口气,他问:“我爸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安静的室内,等着答案的林鹿胃部都有些抽痛,他僵坐在沙发上,低下头,又问道:“我是不是捡来的,我其实还有亲人是不是?”
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两个问题,若不撒谎,只需要轻轻点头,被问及的人,在沉默犹豫中,露出歉意,点头道:“你爸爸生前嘱咐过我,让我不要说出来,如果有人来问起你,就说你们都搬走了。”
“所以,这是真的?”
林鹿心里头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熄灭了,他握紧拳头,咬紧了牙关。
被问及的邻居阿姨长叹一口气,“我还记得,你当时还小,刚捡回来的时候就剩一口气了,是老林跪在医院里求他们不要放弃你,后来你又活了过来,他和我们说,是在海上把你捞起来的,我们都以为你是被人丢掉的,所以现在有人来找你,大家也都说不知道。
小鹿,阿姨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害怕你被人骗了。”
林鹿沉默着,复杂的情绪在心里来回兜转,“喜欢”这两个字像是被什么外力压迫,一下子就要胎死腹中,他把自己靠近沙发里,整个人都蜷缩在了一起,摇着头,小声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
说话时,眼泪已经一滴滴往下落,当真相摊开在眼前,重新找到了一个亲人这件事,让他无法觉得快乐,更多的事酸涩痛苦。
艰难地呼吸着,他尝试着试探着小心翼翼的说:“阿姨,能不能……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如果……如果有人来问你,麻烦你还是说什么都不知道……行吗?”
“啊?为什么,既然你都知道要找你的人是谁了?多出一个亲人为什么不认?”
林鹿伸手抓住自己的衣摆,捏在手心里,紧紧揪住,喘了一口气,他嘴唇挪动,艰涩道:“我不想……”
“你不想什么?”
话未说完,半掩着门被猛地推开,光线微薄的小屋客厅里亮了些许,林鹿直起身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他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向之暨站在那片光影里,高大的身影跃入他的眼中,是往日期待见到的人,却成了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你不想什么?”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林鹿没有回答,他盯着向之暨的脸,错愕慌乱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向之暨神色不明,他盯着林鹿的脸,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下颌绷紧,他问:“你……你是我弟弟?”
他说出这句话时,是什么感觉?
其实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只是一个疑惑,一个问句,在心被掏空了大半后,递了出来。
林鹿撇开头,躲开他的视线,僵硬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向之暨笑了,没什么表情的扯开嘴角,不带任何温度,若是平日,他定然会去拉住林鹿的手。可此刻,所有一切都是克制,他站在那里没动,而是说:“和我回去吧,做个检查,像这样只靠猜想,也的确太荒谬了。”
“那如果……是的呢?”林鹿磕磕巴巴,一副快要哭的样子,他问:“如果检查出来,我是你的弟弟,该怎么办?”
向之暨听到这话,便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有些惨淡,勉勉强强掩饰过去,他故作轻松道:“能怎么办?把你当弟弟一样对待呗。”
林鹿徒然抬头,眼里全都是泪,茫然地望着向之暨。
是胎死腹中的喜欢,是无法表明的暧昧,是一刀切断的心悸,是沉淀下来被埋入泥土里的情愫。
什么都没了,林鹿有些恍惚。
有一扇大门在他面前被狠狠关上,铁门相撞,响声震耳,他被人拖拽着离开了自己的伊甸园。
24
海是靛蓝色的,海平面很安静,他们坐在回程的列车上,玻璃隔绝了一切。
蓝与海,低飞而过的海鸟,长窄巷口一段闪烁的灯塔,天边一簇阴沉的云,还有林鹿悄悄落下的眼泪。
列车抵达时已经是入夜,向之暨站了起来,他侧头看向林鹿,“到了,我们出去吧。”
林鹿没有起身,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瞥向窗外,车站的灯牌闪着绿光,人来人往里是喧嚣,他轻声问:“去哪里?”
向之暨抿唇,嘴角拉直,深邃的五官里是一团挥之不去的黑影,他的目光落在林鹿的脸上,白生生的一团,曾经的喜欢,放到现在就是令人心惊的后怕,他扯开视线,对他说:“先去医院做检查。”
那不像是DNA检查,更像是得了绝症之后,最后一次临终检测。
林鹿焦灼不安,抽取了血液之后,他同向之暨回家。
一路上都是沉默,向之暨没有开车,他和林鹿分别坐在后座两侧,紧靠着车门,林鹿侧头看他,只能看到向之暨模糊在黑暗里的侧脸。
等待检验报告的几天里,心里的焦虑与日俱增,好像是一场连绵着不会停歇的暴雨,冰冷的雨水浇灌而下,让活在大雨里的人被淹没了。
二十八张画已经完成了,林鹿抱着画册回到房间,一张张拿出来,在每张背面,写上一句小诗。类似于表白的情诗,浪漫的含蓄的把悸动的来不及说出口的喜欢,一笔笔拓写在每幅画的背后。
如果……他和向之暨没有关系,他会送给他,像是劫后余生的爱人一样,去主动吻他。
拿到检验报告的那一天,闻起来像是发霉的橘子,还能看到灰色的霉斑,腐烂水果的气味让林鹿胃里翻滚。
他靠医院冰冷的长凳上,身体缩成了一团,不敢抬头,脑袋空空地看着地板上的纹路。
向之暨拿着化验单,目光定格了很久,眼眶泛红,手背的青筋绷紧。
一切都完了。
他知道心里不该这么想?
可是……弟弟这个称呼,当再次被提起,却要用在林鹿身上时,期盼重逢的喜悦,是没有的。
很难去高兴起来,可又不得不露出笑容。
扯开嘴角,走到林鹿身前,看着他的弟弟。
向之暨深吸一口气,把化验单递给他,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鹿,这该死的血缘关系,像是在他的四肢上禁锢上了沉沉枷锁,他连动都不能动了。
林鹿抬起头,像是惊弓之鸟,投去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张报告纸时,瑟缩着退了回来。
可是没有用,既定的事实,就算是不想承认,也没用。
他的的确确是向之暨的弟弟,他们血脉相连,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却是爱而不能,也是爱上之后连多看一眼都是错的彼此。
向之暨捏紧了拳头,朝林鹿递过去一只手,像是往日,轻轻捋过林鹿的头发,很短暂的温柔,一触及逝,林鹿恍惚抬头,眼里乍现微光,却听向之暨说:“走吧,和……哥哥回家。”
他一定要特意强调那两个字吗?
林鹿眼底的光暗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向之暨已经转身。
他不再看他,不再牵他的手,不再朝他笑,不再凑过来暧昧的在他耳边喊他小鹿。
一切的特权,在拿到检验报告,在成为他的弟弟后,都消失了。
林鹿的心里好像是发生了一场地震,如面临浩劫一般,在他完好的皮囊之下,把他的灵魂震至粉碎。
回去之后,林鹿便径直回了房间,向之暨站在客厅里,停顿了几秒,听到楼上关门声,他叹了一口气,觉得很疲惫,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林鹿回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了那本画册,打开画本,画稿洒开,一张张落在地上,被他踩在脚下。
是不被需要的画和不能够说出口的喜欢,向之暨的画像此刻看起来就像是在嘲笑他有多可悲,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拓写在画纸背面的情诗也如同一段锋利的匕首,扎进了他的心口。
很疼,真的很疼,因为不甘心,因为错愕震惊,也因为不敢置信。
为什么是向之暨?
这不公平的,对他一点都不公平,他什么都不记得?他有哥哥吗?
他只是一个海边长大和父亲相依为命的小孩,他什么都不是,他不是向之暨的弟弟,他不要成为向之暨的弟弟。
他……他好喜欢向之暨,他……他们本来可以相爱的。
情绪像是被挤压被摇晃的汽水罐,在打开的一刹那,泡沫溢出,眼泪抑制不住,他觉得好委屈,好难受,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这样?
他好喜欢向之暨,可他为什么要是他的哥哥?
林鹿跪在地上,揪起一张画,看到的是向之暨的笑,想到的却是向之暨之前对待自己的冷漠,是画稿被撕碎的声音,所有的一切,林鹿把那画了整整几个月的画和那数月里逐渐发酵成型的爱意一起,都撕碎了。
躺在画稿的“尸体”里,木地板的凉意从后背泛出,哭红的眼变得干涩,看着明亮的大灯,又想起了自己的那间发霉的小屋子。
那天的大雨应该再大一些,模糊掉所有的视线就好了。
他没有去把向之暨带回家,就不会去喜欢上自己的哥哥。
可这世上又没有如果,他抬起手臂,挡在自己的脸上,压抑着哭声,抽动颤栗的身体,让他觉得……他把自己给丢了,丢在了那场大雨里,丢在了列车站,丢在了医院检验科里,丢在了那片被撕碎的画稿之中。
楼下的向之暨,坐在沙发里,拿出手机,目光在一张张照片上逗留,是林鹿趴在他大腿上睡觉的模样,是被红豆煮软的小年糕,软绵绵的蜷缩着,似乎能任由他妄为一般的林鹿。
向之暨克制着呼吸,太阳穴隐隐作痛,喉咙发紧,心里被塞入了一整罐的烧红的铁水,滚烫的淋下,让他不能再妄想。
照片一张张删去,目光一寸寸挪开,清理着这些表面上的一切,后背贴着沙发,深深叹了一口气。
向之暨打开通讯录,在昵称里,删掉了小年糕改成了……弟弟。
撇开所有的痛苦,也许此刻,他该庆幸,他还站在安全线之内,没有言明的爱意救了他,戛然而止之后,是能够回头的后路。
他和林鹿,他和他的弟弟都还可以回头。
……
春日的烂漫光景过后,天气一些些热起来,林鹿换上了单薄的衣裤,他这两天都在外面写生,皮肤晒得红红的回来。
暮色四合的时候,林鹿骑着自行车回来,他看到院子外的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车,愣了几秒,随即下车,把自行车随便停在了门口,快跑了几步,推门进去。
屋内开着冷气,林鹿打了个颤,抬起头事,便看到向之暨站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低头从里走出来。
林鹿看着他,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等他发现自己。
向之暨掀开眼皮,视线扫过林鹿,问:“你回来了啊?”
“嗯。”
“厨房里有吃的,我还有些事,晚上就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