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如死(35)
想到他,我抬头四下寻找他的身影,突然感到腿上有点古怪,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有一条深褐色的水蛭叮在了那里,正在拼命吸血。
我瞬间头皮发麻,定格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随行摄影看出了不对,往我腿上一瞥,立刻就飙了句脏话。可他也是个野外生存的门外汉,除了替我发出惊呼引来更多人围观,并没有对付水蛭的确切办法。
我是看都不想看自己的腿,看一眼都犯恶心。这东西离我生活太遥远,骤然出现在我身上,除了惊恐,我实在摆不出别的情绪。
离我有段距离的杜宇和安欣岚,一听到水里有水蛭,各个蹦得飞起,恨不得插上翅膀冲到岸上。只有席宗鹤逆着人流,是往我这边来的。
他涉水行到我面前,与我无声对视一眼,随后便蹲下身查看起我的小腿。
“这东西有毒吗?”我见他靠谱,紧张问道。
他一手握着我的小腿,另一只手拍击着水蛭附近的肌肉:“没有,你放松些。”
很快,随着他的拍打,水蛭松开吸盘掉进了水里,而我的皮肤上则多了一个小口,有鲜红的血液从里面缓缓流下。
警报解除,提着的一口气散了,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席宗鹤一把扶住我,架着我到岸上处理伤口。
经过这件事,曹熙再不敢让艺人下水,只好提前结束这个环节。
我的腿经过简单的消毒包扎,过了段时间便不再流血。回去路上,我仗着在摄像机前席宗鹤演也要演出与我关系良好,故意凑上去问他怎么会知道去水蛭的办法。
“以前有参加过一些童子军训练营,教官有教野外生存。”
我做出惊叹的表情:“所以就算把你一个人丢到丛林,你也能活是吗?”
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了我几秒,抬杠一样吐出两个字:“不能。”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自己就先走了。我落到后面,又不想去追他,只好跟杜宇他们走在一起。
“刚刚真是吓死我了,我再过几天可是要走秀的,被水蛭咬了万一伤口感染什么的,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安欣岚道。
杜宇搓了搓胳膊:“想想我都毛骨悚然,顾哥,你刚刚害怕吗?”
我与他们并排走在一起,睁眼说瞎话:“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你学学你席哥,看他多淡定。”
他抬眼望着前方席宗鹤的背影,用力点了点头:“没错,我要向席哥学习,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说着还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朝席宗鹤跑了过去。“席哥,我来向你学习啦!”
那种恶寒继水蛭之后,杜宇又让我领略了回。
他知道自己有点用力过猛吗?
回到农家乐,财叔已经被一群孩子折腾的身心俱疲,见我们回来了,简直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那一瞬,兴奋又惊喜。
我也不是很会和孩子相处,只得携着财叔,双双窝进后厨,宁可面对柴米油盐,也不要同熊孩子玩耍。
财叔可能技痒许久,说要给我们露一手,让我们见识一下他做菜的手艺。
我乐得轻松,在旁给他打下手。正在洗一盆青菜,外面小心翼翼进来个小男孩,害羞似的挪到我跟前,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问我:“哥哥,要不要我帮忙?”
外面七八个孩子,他是唯一一个想着进来帮忙的。
我指了指一旁的小板凳:“你坐这里帮我剥毛豆吧。”
“好的。”他乖巧地坐到凳子上,真的开始安静剥毛豆。
男孩子里他身量不算很高,不过眼睛还算大,皮肤是当地人常见的黝黑。
我问他叫什么,他抖了下,一颗豆子滚到了地上,他连忙惊慌地看了看我,似乎怕我责怪他。
我只当没发现他的不安,尽量和善道:“是我不好,该先自我介绍的。我叫顾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掐着手里的毛豆壳,低低回我:“杨少杰。”
“小杰,你爸爸妈妈呢?”
他手里的动作一停,垂着头,过了好久才说:“死了。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被大卡车撞死的。”
我猜中了前头,没猜中后头。
“抱歉,哥哥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我有些歉意,迅速岔开了话题,“小杰,你长大有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
小杰迷茫地抬头看向我,稚嫩的脸庞除了孩童的纯真,还有不该出现的胆怯与郁色。
他犹豫着:“我想……成为有钱人。”
这是个非主流答案,但很真实。我看出他的忐忑,安慰道:“说得很好啊,要是人人都想做科学家、飞行员、大律师,那谁来赚钱呢?想做有钱人并没有什么可耻的,我小时候也想做有钱人。”
有了钱,我妈的病就能好起来;有了钱,那些黑社会就不会成天守在门口泼红漆;有了钱,就能供妹妹读书,让她像别的女孩子一样穿好看的花裙子。
我从不觉得喜欢钱是件俗气的事,这样认为的人,或许还没尝过穷到极致的滋味。我为它痴迷,为它倾倒,愿做它的奴隶供它驱使。只要能够不回到从前的日子,我什么都能做。
“那我……也能成为像哥哥你一样的明星吗?”小杰问得忐忑无比。
“能啊。”我一掌按在他头顶,死命揉搓了两下,“哥哥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现在不一样混得挺好吗?只要你愿意努力,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影视类大学,终有一天你会发光发热的。”
小杰被我揉得闭上一只眼,脸都微微红了:“谢谢大哥哥,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我莞尔道:“加油!”
笑着笑着,又有些惆怅,不知道我和席宗鹤的孩子是不是也这样乖巧可爱。等孩子足月诞生后,他一定不会同意我经常去看她,说不定还会把孩子藏起来。一想到到时候又要一番折腾,我就头痛不已。
吃完了饭,节目组还特地安排我们在院子里和孩子们一起放烟火棒。我趁着没人注意,将小杰拉到一旁,偷偷塞了一千块给他。
他无措地看着我,不知道要拿手里的钱怎么办才好。
“随便你拿去做什么。”我蹲下身同他说,“拿去玩也好,交学费也好,给你家大人也好,这些都随便你。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别人或许能替你做一两次主,但不能做一辈子主。你的青春就像这些钱,可以任你肆意挥霍,但永远只减不增,你要好好想清楚怎么花才行。”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像是被我的严肃正经吓住了。
随后我俩一同回归了大队,在庭院里挥舞起烟火棒来。
也是在这时,我无意间发现席宗鹤在角落里似乎很难受地捶了捶腿,走路也有点勉强。
一定是因为白日里泡了凉水的缘故,他那一双腿,精贵的很,不能有一点点冷着凉着,不然就要给他脸色看。
送走孩子们,也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几个人都各自回屋休息。我趁着席宗鹤没有进屋,先用木桶盛好热水,搬到外间他的床边。等他一进屋,我先发制人,要他过来泡脚。
“今天还好有你,作为报答,我今晚给你做个足部按摩怎么样?”
他进退两难,又不能当着镜头呵斥我,只好僵硬着道:“不用了……”
我拍拍床褥,不屈不挠:“快来!”
他还是不动:“真的不用了。”
我也不动,与他对视良久。
他深吸一口气,迫于我们“和谐友爱”的人设,僵持了几分钟后,还是缓缓走了过来。
他步子夸得很小,走得很慢,这让我越发担忧。
待他将脚伸进热水里,我卷着袖子,仔细地从脚跟开始一点点往上按摩。可能缓解了他的痛苦,他紧蹙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来。
“舒服吗?”
他淡淡“嗯”了声。
得到肯定的答复,我有些高兴,正准备再接再厉,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我看到你给那孩子钱了。”
我瞟了眼摄像机方向,朝未来的剪辑师道:“麻烦下面这段不要剪进去。”
席宗鹤似乎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剪?”
他肯定以为,我给钱就是为了被摄像机拍到,然后由他引出这一段,到时候节目播出了,我才能得个“心善”的好名声。
我抬头冲他笑了下:“我又不是捐了几十几百万,就是点小钱而已,有什么好让人知道的。”
“善不分大小。”
我复又低下头:“也不算真善。”
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么弱小,那么无助。想要寻求帮助,却找不到人求助;想要获得希望,却一次次被现实打败。
孤立无援,举目皆黑。
“可惜了。”我听到席宗鹤这样说。
可惜什么?可惜不是真善,还是可惜我不能用这波圈粉?
之后有几分钟,我们谁也没说话。
水渐渐有些凉了,我边拧干毛巾边道:“我帮他,其实也只是帮一时,帮不了一世。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似乎性格都会很容易走向两个极端。极端自卑,或者极端自傲。小杰有些太自卑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起来。”
“我也没有父母。”
我一愣,这才想起席宗鹤也是从小失恃失怙,由爷爷抚养长大的,约等于一个留守儿童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他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是因为被江暮那个人渣伤害后才会变得脾气古怪。现在才发现,他或许就是个极端自傲的人格,因此才会眼里容不得半粒沙。
当别人辜负他、欺骗他后,他自尊心便会受挫,继而对整个世界产生怀疑,封闭起心门。
我仰头看向他,意有所指道:“那你应该深有感触才是。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会缺失两份很重要的爱。这两份爱需要很多很多别的东西补齐,一旦补不齐,他们成长的过程就会更加敏感脆弱。既然选择生下他们,就要对他们负责,这就是父母的职责。”我转向镜头,打了个招呼,“这段可以剪进去。”
我承认,这段话我有自己的私心在。
席宗鹤腿动了动,从水里伸出来,穿进了拖鞋里。
“可不是所有人都配成为父母。”
我们一个从上往下看,一个从下往上看,活似高高在上的王,和伺候他的小太监。
他表情很淡,毫不留情戳破我的私心:“如果我的孩子注定只能拥有一份爱,我不会为了补齐这份缺失而委屈自己。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戏,无论是刚刚那番话,还是……”他用脚踢了踢木桶,“这个。”
接着他学我方才的样子,对着镜头礼貌十足地道:“上面那两句剪掉,谢谢。”
他对我的防备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做任何事,说任何话,在他看来都是别有所图。他不信我,乐于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我。
自卑又自傲,脆弱又多疑,恶劣又骄纵。
就像个讨人厌的坏孩子,仗着宠爱,便恃宠而骄。
“好。”我冷笑着,将毛巾用力丢进桶里,溅起一地水花,“以后你就算痛到在我面前打滚,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爱谁给你按摩谁给你按摩!”
第41章
三月,《单家百年》于湘兰影视城开拍。虽是小成本小制作,但王琛要求高,在成本允许的范围内,服化道都尽可能的精益求精,光女主黄洁洁的造型少说也有十几套之多。
而黄洁洁的扮演者,也就是容珅的小情儿,名唤赵晴雅,才二十出头。长得清丽可人,唇似菱角,眼含秋波,未语先带三分笑,是个娇滴滴的小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