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你的那十年(31)
蒋文旭的心一阵痉挛的抽痛,疼的他猛地一个趔趄。贺知书短短几个月所经受的痛苦在自己的脑海里全然没有印象。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出差、业务扩张、夜不归宿的…和情人厮混。而后来那盆花蒋文旭却是有印象,却也是他又一次浇灭了贺知书那小小的一点欣喜和希望。
“我本来以为他孤身在北京飘,身边缺少亲近的人。可偶然一次看见他颈上吻痕,又得知他有同性恋人,心里就已经有了念头。怎么能不上心?那是我第一次见光看着就心疼的一个人。”
艾子瑜本就一夜未眠,如今眼睛里掺合着血丝的红更扎眼,他盯紧蒋文旭的眼睛:“你不是不知道,你那么清楚他多爱你,怎么就不给他留条活路?他本来都答应了化疗的,怎么那天我送他回家后他突然就不来了?他在北京待的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走?”
蒋文旭的唇不受控制的微微的颤抖,他徒劳的开了开口,半个音都出不来。他自己做了些什么,他最清楚。他怀疑贺知书和医生暧昧不清,恶劣的情绪掌控不住,他对贺知书动了手,说了狠话,粗鲁的性事如同强暴。他也没看住沈醉,彻底绝了贺知书的最后一点坚持。
“…我知道是我的错…”蒋文旭垂下头,眼睛里映不进任何光亮:“我真的…”
艾子瑜上去,狠狠一拳打断蒋文旭的后半句话,蒋文旭没有躲。
“不晚吗?!啊?!你不觉得晚?”艾子瑜狠狠的去揪蒋文旭的衣领:“我给你个补偿的机会。不用别的,你不是觉得他爱你爱的不行吗?你现在去劝他好好治病啊!你知道错了就能让他好起来?你不能!”
艾子瑜喘着粗气,没有一点平常温和的影子:“有的事,不是你知道错了就能解决的了!你一句错了就能抵消在外面玩过的男男女女?你一句错了就能弥补他这么多年受的冷落和苦楚?你不能!你只会自欺欺人的感动自己!”
蒋文旭的身躯颤了颤,在艾子瑜松开他衣襟的那一刻瘫软下去。他的唇已经成了深紫色,但他还是勉强的挺直了腰杆,竟成了个跪姿。
…所有人都以为他没那么爱贺知书。张景文、艾子瑜、艾子谦、还在来往的朋友。是他们错了,还是自己把自己骗了?蒋文旭低垂着头,阳光照不进眼瞳,可他似乎还是看见了少年时靠窗座位上的男孩子,玲珑剔透的白,思考问题时皱紧眉;也似乎看见那个屋子里永远等自己回来的青年,目光隐忍温和,慢慢学会了所有家庭妇女才会做的活。
他爱贺知书,爱所有时候的贺知书。喜欢那个爱看简媜的清瘦少年,爱那个岁月里永远包容迁就的青年,爱的一直都只有这一个人。
“你让他见见我。”蒋文旭虽然还是陈述句,但语气里面全然已成了哀求。
艾子瑜只定定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男人。和自己同岁,被艾子谦形容成“手腕强硬”“老狐狸”一样的人,他一时也没了言语,只迅速转身,开门进屋,然后又是一道紧锁的门。
艾子瑜进屋时条件反射的觉出气氛的变化,抬头看向二楼的时候才看见贺知书竟从卧室出来了,顺着被窗帘半掩住的落地窗往下看,不知道看了多久。
艾子瑜呼吸都顿了顿,他看不清贺知书的神色,只看见他消瘦单薄的身形,他站的笔直,微侧着身隐藏在厚重的帘布后,一动不动。
艾子瑜上楼,轻轻走到贺知书身后:“…还要吃山楂吗?”
贺知书缓慢转身,眼神里有太多无法收控自如的情绪,复杂的艾子瑜都看不懂。他摇头,也没回话,只径直想回卧室。
贺知书和艾子瑜擦肩的一刹那,艾子瑜突然伸手紧紧攥住贺知书的手腕:“你别走…行吗?”
贺知书愣了愣,然后笑了,眉目一片柔软:“你刚刚才劝我睡一会,现在不让了?”
艾子瑜松开贺知书的手腕,他低着头,唇抿的死紧,像倔强别扭的孩子做不情不愿的事。终于,他开口,声音模糊:“你想不想见见他…我…我没关系的。”
艾子瑜知道贺知书爱蒋文旭,他也知道贺知书心软,知道如果贺知书见了那个男人就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他还是尊重贺知书自己的选择。因为爱贺知书,就舍不得他在最后一段日子都心存遗憾过的不快乐,就舍不得他为难隐忍的太多。
贺知书却像是很惊讶的反问:“我为什么要见他?”
贺知书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决定要走的那天。他从楼上看蒋文旭走远,他只想看看蒋文旭的脸,可那个男人一直没有回头。既然蒋文旭没有让他如愿,他现在也不会再让蒋文旭看哪怕那么一眼。
他确实不是狠心的人,可那只是从前。有些事晚了就是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你不能指望放凉了的一杯水再冒热气。贺知书也是才开始觉得蒋文旭和自己其实都挺贱,都喜欢在对方冷淡看轻自己时卑微追赶。
追不到的。
贺知书转身,哗的一声拽严了那道厚重的屏障一样的遮光窗帘:“困死了,我去睡一会儿。对了…你别理他,也别轻易再动手,蒋文旭发起狠来手是最黑的。”
艾子瑜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看着贺知书慢慢的走远,对背后的一切都没有留恋。他分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艾子瑜怕贺知书离开自己,但更绝望贺知书对这世界是真的没有一丝留恋。自己和蒋文旭终于有了一个最大的共同点——他们都无法留下贺知书。真情或是假意贺知书毫不在意,无论是伤害还是爱,他都已经无动于衷。
蒋文旭还跪在门外,他颤抖着手指把药胡乱的到进口,多了也不管,也许能让心口的疼少一些。
蒋文旭的思绪有些混乱,眼前的画面前一帧还是递给他一兜茉莉的男孩子,下一帧就是魇了蒋文旭无数个夜晚的,一双哀伤的让人心碎的眸子。
“…知书…不要离开我…”蒋文旭的眼眶微红:“…你不要走的太远,我,我都要追不上你了…”
2003年,蒋文旭把贺知书从隔离区拖回来的那个深夜,他就是紧紧抱着贺知书念叨了一遍又一遍:“你不要走的太远…你要出点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蒋文旭才想起来,他没了贺知书,真的活不下去。
贺知书坐在床边,他的脑海里全是蒋文旭挺直腰杆跪在门口的一幕。可怜,又可笑。
贺知书不是没给过蒋文旭机会,他用了三年,贱的恨不得跪在蒋文旭跟前求求他别为了无关紧要的事不回家,恨不得哭着求他念念旧情别让自己彻底变成一个人。
但他让自己失望了。
有时候失望是比不爱了更令人心如死灰的一个词。
第二十三章
艾子瑜报了警,控告蒋文旭私闯民宅企图行凶。他哥的高中同学已经熬成了片区公安局的副局长,他们一直都有来往,如今艾子瑜来找自然得给几分面子,最轻也能扣蒋文旭24小时。
两辆警车鸣着笛疾驰过来,红蓝闪烁的警灯让人心里压抑畏惧。但蒋文旭充耳不闻越来越近的尖锐的警笛声,他仰着头,面目奇异的柔和起来,他的目光似乎透过了钢筋水泥,于宇宙繁杂万物之间一眼就望到了最心爱的人。
那几个警察心里也奇怪,眼前背对着他们跪着的男人似乎更像受害者,悄无声息的男人,似乎被悲伤压弯了脊梁。有一个警员去拉蒋文旭,还算客气:“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蒋文旭慢慢站起来,冷冷瞥他们一眼:“去哪儿?”
“有人告你私闯民宅,请配合我们调查一下。”本来这种一看就是民事上的纠纷的案子他们都见多了,顶多就是带着人走一圈局子,备个案差不多就行了,可偏偏这次是上面下了命令非常重视,他们连手铐都掏出来了。
蒋文旭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他是怕。怕他前脚走贺知书就离开了,怕自己这次失去贺知书就再也找不见他了。
那几个警员以为他要反抗或是逃跑,一齐扑上去摁住他。蒋文旭强势了那么多年,如今又兜兜转转重新体会无力与无奈。
“贺知书——!贺知书!”蒋文旭突然一声吼,撕心裂肺的喊:“你不要我了吗?!你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啊!”
蒋文旭发狠的挣开那几个拉扯他的警员,重重抵在那扇关的严严实实的防盗门上,他喊,尾音带着哽咽的颤音:“知书,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我只想看看你…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竟也没反应过来强行带蒋文旭走。
“你怎么可能不要我呢,是不是啊?”蒋文旭瘫坐在那扇门前,低头喃喃:“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离开我的人,就是贺知书啊…”
二楼卧室的窗户开了一扇,蒋文旭的话贺知书听的清清楚楚。贺知书笑了笑,笑着泪流满面,蒋文旭倒是还记得自己说过的不会离开,可他抱着自己喊沈醉的时候…会不会也有那么一瞬间的清醒来扪心自问——是不是曾经说过的,这辈子绝对不辜负一个贺知书?
永远在等的那个贺知书一直都在,一直跟那个永远不辜负他的蒋文旭在一起。
艾子瑜敲门进来,手里端着白水和药。他听到了声音,瞥见开着的窗,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不动声色掩上了窗户:“天冷。”
窗外所有声音都被隔绝,几分钟后来时怎么响的警笛又怎样响着走远,最后一切回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