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从“高尔夫球场资料”的文件夹里掉落出来,李雨游将它捡起来。正面是六个人的合影,在军科所每日经过的长廊上,有人笑得灿烂,有人拘谨如初,背面依次标注着名称:兰青、陈徊、刘先明、常瑗瑗、严若云。而照片上位列最右的李雨游本人,在上面没有姓名。
照片依旧绚丽的色彩,提醒他拥有过那些虽枯燥又鲜活幸福的时光。
后来那些时光承载了他的怀念、痛苦、厌恶与悔恨。
李雨游把照片放回原位,开始逐字看着报告上的文字,纸上详细记录了LSD-29的结构、命名来源以及实验效果,他快速检索完,又将纸张合上。其实翻看这些意义不大,因为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无比清晰。
他曾一度害怕LSD-29流通到市场上,但现在害怕的事正在一点一点成真;而自己被追杀的原因,也很有可能与此相关。
还是得联系上师兄师姐。李雨游在心中列下这个计划。只有兰青跟他最相熟,走前才偷偷告知他自己的去向,其他人没留下只言片语,现在也杳无音讯。成薇的电话一直联络不上,可能最好的办法是再去找一次杨骅。
思绪告一段落,窗外天色渐暗,李雨游放下资料,去把屋里的灯打开。
开关下方有一个空置的玻璃花瓶,是之前购买家具时送的,李雨游没有养花的习惯,因此一直任由它毫无作用地放在那里。此时他心中隐痛,从家里找来一只马克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
“希望河水把你带到了一个好地方。”李雨游细声说。
他把笔放回原位,去厨房拿碗,准备给猫哥准备晚餐。
回家后还是第一次进厨房,刚踏进一步,他便被吓得骤然后退——菜板上有一个已经氧化的苹果,遭受了残忍的对待,被刀割得遍体凌伤,家里那把水果刀从上而下贯穿苹果,将它直立插在菜板上。
这是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虽然他知道自己离开时家里必定有人进出,但都是闻绪的手下受命办事,不该多此一举,而这苹果面目全非,背后的杀意不言而喻。
李雨游从厨房逃窜而出,窗户关着,门也关着,只是这封闭的空气也无法带来安定。果然,不管对方是谁,他们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动手前还要嚣张地留个信号吗?真有作派,这作派击溃了李雨游艰难累积的那点胆量。他慌不择路跑回客厅,跪在那摞材料上,把猫哥抱在怀中,手颤颤巍巍地拨通了闻绪的电话:“喂?喂?闻绪吗?你在哪?对不起,要不你还是找人来接我一下。”
*
闻绪挂断电话,神色颇有些疑惑。
崔鸣冶把放着冰球的酒杯放在他面前,问:“谁?”
“受惊的兔子,”闻绪回答,“酒大概喝不了了。”
崔鸣冶表情相当谴责:“早说,暴殄天物。”
“不怪我,我也没料到,”闻绪耸耸肩,“我找了人在山樾庄守着,原本的计划是两天后随便恐吓他一下,再把他接回来,没想到他胆儿比预料中还小,今晚就受不了了。对了,那只猫你给他送回去了?”
“姚息放回去了。”
“行吧,今晚提前接一兔一猫,”闻绪点点头,虽然没喝到好酒,但表情相当满足,他伸了个懒腰,起身前很有兴致地点评着桌上一只伤痕累累的苹果,“你这些装饰艺术也是越来越生动了。”
崔鸣冶把酒杯收回,抬眼扫视,不以为意:“姚息的作品,他这两天又发脾气,送上去一个水果划一个,说迟早有一天划的是我的脸。”
对此崔鸣冶的点评是:“我祝他成功吧。”
第33章 吊坠
明明都是闻绪名下的住宅,但与自己曾去过的高科技别墅相比,这一幢有很多不同。更简洁、更空阔,色调又显得颇为阴森。多了几幅油画,也都是这类内容不太健康的风格,一个半人体被红色麻绳五花大绑分割成好几部份,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但让李雨游很恐惧地联想起了那个苹果。
四个小时前,李雨游抱着猫哥战战兢兢踏入这里。闻绪没有多问,佣人指引他住进了一间客卧,跟闻绪的主卧一墙之隔。
闻绪对自己的到来没有太多惊讶,他正襟端坐,穿着浴袍在沙发上抿一口酒,从脸上神情判断,似乎早已预见自己会再次求助于他。
李雨游对闻绪这番预测有些愠怒,但又因为自己完全按照他预测来行事有些惭愧,最终两者制衡,惭愧更胜一筹,只能灰溜溜跟着佣人进房间,给闻绪留下沉默的尾气。
这不算同居吧。这应该算是战术避险。
李雨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思考这个。
越想越杂,李雨游捧了一大把水浇在自己脸上。从洗手盆抬起头时,被化妆镜倒映出的闻绪面孔吓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一声不吭进......”
李雨游想说我房间,但明显这不是事实。果然闻绪也很会利用这一点:“我应该可以合法出现在我个人房产的任何一个地方。”
李雨游努力辩解:“......那你也不能半夜随便出现在我床头之类的。”
“目前还没想到这一层,”看起来李雨游的话给了闻绪灵感,“谢谢你的提议。”
不过所幸闻绪只是口头骚扰。
李雨游入住后的两天内,得到了高级酒店套房一般的对待。用上了比自己家好十倍的全新睡衣和床上用品,早餐都有罗勒青酱饭、烧鹅以及精选前菜冷盘等待选择。
闻绪大部分时间会在书房工作,中途会抽空对李雨游进行言语上的侵扰,譬如点评他穿睡衣像个毛头小孩。
今晚他神不知鬼不觉出了趟门,李雨游给猫哥喂食时,刚好看到他一身黑西服归家,但跟往常的西装革履又有些微区别。
李雨游问了一句:“你去哪儿了?”
“扫墓。”闻绪答得很精简。
“扫谁的墓?”李雨游不解,“安家还不知道你回十一区,最好应该不要大张旗鼓出门?”
“没有大张旗鼓,速战速决,”闻绪先回答的第二个问题,“扫我妈的墓。”
李雨游倒猫粮的手停顿了。
他之前对闻绪的家庭只是略有耳闻——老爷子半退但暗中掌权,留下七八个后辈狼争虎斗又一致对外,绑架闻绪的表叔破坏了这个规则,最终被驱逐出列落得惨淡下场;而闻绪的父亲也学习了老一辈的作风,跟好几个人生了几兄弟,而对于这几兄弟不同生母的故事倒鲜少流出。
闻绪说得像别人的故事:“她死了很多年了,你没听说过也正常。”
“怎么去世的?”
“我小时候不喜欢说话,他们以为我是个残疾,我爸和老爷子都不太待见,”闻绪慷慨地替他解释,“我妈很急,用了各种手段逼迫我,都不太见效,后来终于放弃了,明明身体恢复得不够好,也慌不择路去拼第二个孩子,最后难产一尸两命。”
李雨游听得有些胆战心惊。
“她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在,带我上台去磕头的时候,我告诉他们我妈的生辰日期写错了,被老爷子听到了,这才明白我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之前不说而已,隔天便把我接回去安排专人上课。”
作为倾听者,李雨游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闻绪反而很轻松:“别这副表情,感情这种东西在我们家有些赘余,人死了出于礼节都会去扫墓,但去的人大部分已经忘了她长什么样子。”
或许这就是闻绪对生死淡漠的源泉。
赘余,这是他对于情感的形容词。
那么他反复说喜欢我,又是出于什么角度呢?李雨游想不出来。果然还是戏谑,是闻绪无聊的消遣吗?或许应该如此,自己也从未相信过,但......
但什么,转折后的话他组织不出词句。总不能因为闻绪不是真的爱他而失落。
大概是工作告一段落。晚间闻绪很有闲暇地跟李雨游共进了晚餐。
不知道自己吃的具体是哪种生物的肉,李雨游心思也不在这上面。他放下叉子,直接道出了自己的需求:“我明天想去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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