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你听我说,你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死了,那笔钱正好可以给你用,那本来也是你的教育基金。咱们不去新学校了,你离开第九区吧,去新联盟国读书,好不好?”
苏沫呆愣片刻,抓着穆夕的袖子问,“之前不是好好的,说就算醒不过来,也……也能……”
他突然想起医生的话,苏潜情况不乐观,让家人做好心理准备。可即便是苏沫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是在穆夕眼里苏潜“死得好”,他依然无法接受自己彻底失去父亲的事实。
“沫沫,去新联盟国吧,离开这里。”穆夕下了决心,或者说她早就下了决心。
她这辈子都不会让苏沫知道,苏潜是因为她停了医疗费最终器官衰竭而亡——就算继续下去,苏潜醒来的概率也十分渺茫,而这笔原本就作为教育金存在的医疗费,与其给一具毫无生机的皮囊苟延残喘,不如让苏沫摆脱桎梏,过上安稳的生活。
新联盟国比第九区环境好很多,有健全的omega保护法,omega在求学和就业中能得到相应的尊重和地位。更重要的是,为了杜绝高阶信息素随意压制普通级别信息素,在新联盟国有一系列严格的法律法规。所有人除beta之外,都要佩戴抑制贴,在公共场合不能随意释放信息素,这是必须要遵守的公序良俗和行为道德。
因为新联盟国是联邦大国,消费水平也高,穆夕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可经此一事她意识到,只要留在第九区,苏沫就永远会有危险。
那笔教育基金数额不算巨大,但足够支撑苏沫在新联盟国首都求学和生活。等教育基金用完,苏沫也差不多大学毕业了,到时候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简单的生活,再也没人能伤害到他。
穆夕尽了自己所能为苏沫筹划,努力把苏潜亲手扼杀的生活扭回正位,即便再也没有之前的锦衣玉食,但至少让苏沫健康快乐地长大。
由她亲自结束这无望的生命,换苏沫自由,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勇敢且疯狂的事了。**周千乘得到苏潜去世的消息时,有短暂的不适感从心底划过。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手中溜走,他抓不住。这感觉让他心跳剧烈。
他匆匆跑去那个老小区,发现门前已经挂了招租的牌子。问了房东,说那母子俩昨天就收拾东西走了。
“走得很急,很多东西都没拿。”房东就住隔壁,絮絮叨叨和周千乘抱怨,然后又打量了他几眼,问他,“小伙子,你要租吗?”
鬼使神差的,周千乘点了头。
等他拿着一串钥匙站在逼仄的客厅里,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房东挺激动的,说先把房间打扫干净,让他晚一点搬过来。他拒绝了,然后在房东满意的目光中第二次走进这间房子。
他们确实走得很急,只收拾了简单的物品,很多东西都没带走。沙发上的毯子,茶几上的半罐茶叶,厨房里的日用品,还是那天他来时的样子。
小卧室的门半掩着,是苏沫的卧室。周千乘推门走进去,里面还有一丝很淡的糯米香。相比其他区域,这间屋子明显空旷许多,衣物、床品、书,原本塞得满满的地方都空了。
正因为太空了,所以书架上那个长方形盒子太明显。
——那是之前周千乘想要看却被苏沫憋着劲不让看的,再往前,是苏沫说过要在他生日时送给他的。周千乘还记得,自己一旦冒出动这个盒子的念头,苏沫就拼命一样地把它藏起来,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宝贝。
如今却被主人轻易丢弃了。
盒子里的东西并没太出乎周千乘意料,是厚厚一叠速写纸。出乎意料的,是纸上的人。最上面一张,人物线条利落,眉眼轮廓清晰,唯有嘴唇没有落笔。
原来不让周千乘看,是因为画的都是周千乘。
他迟来地意识到,他两次被苏沫拒绝碰这个盒子时,其实有微妙的不同。最近一次,在这间屋子里,苏沫带着恐惧和被人识破的惊惶。再往前,他生日前夕,苏沫带着羞怯,带着希望在恰当时刻同人分享的快乐。
拨开重重迷雾,周千乘终于在此刻看清心底最想要的是什么。
叶遥桑死了,他恨周长川冷血无情,恨没过几天便“他人亦已歌”。也恨苏家人,是苏潜害得叶遥桑的死成为一个笑话,一场丑闻,甚至成为暗合他人心意的突发事件。他恨不得苏家全家不得好死,恨得每天每晚睡不着,恨得想把那个从小跟在他身后叫他哥哥的小孩儿掐死。
他恨苏沫。恨到看苏沫遍体鳞伤被人踹倒在厕所地上吐血,被锁在天台上无助哭喊,他冷眼旁观,他乐见其成,他甚至在暗处推波助澜,从身体每个毛孔里都散发出一种扭曲的快感。
他恨苏沫。可他也只剩苏沫了。
他要把他找回来,留在身边。**这之后文华发生了一件大事。
向来在学校里专恣跋扈的蒋林和于商同时退学。原因众说纷纭,但很快有确凿消息传出,两人都受了伤,很重,蒋林甚至进了ICU,抢救了几天才脱离危险。有和院方熟悉的学生很快带来新消息,蒋林脑干受伤,即便没有生命危险,醒来几率也渺茫。于商也好不到哪里去。
与此同时,还有几个跟蒋于两人玩得好的学生也办了退学。
渐渐地,大家咂摸过味儿来,这些退学的学生有个共同点:都欺负过初中部那个叫苏沫的小孩儿。
文华的学生不乏豪门贵胄,仅凭还在读书的周千乘一人,并不容易逼他们退学,也不能完全让蒋家和于家退缩。
周长川是个很善于把握机会的人。他和大儿子的关系已岌岌可危,他有意修缮,也有意让周千乘更深刻地明白弱肉强食规则,便利用此事,很快和周千乘达成交换条件。
“我可以帮你达成所愿,条件是你要按照我的要求来。”
“不要说你什么都不求,如果真如此,你就不会背地里搞那些手段,逼那几个人退学。当然,你的手段或许有用,但很慢,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还不够强。你可以让那两个人在学校里待不下去,但你不能让他们背后的势力不再追究,也不能确保把这件事处理得毫无后顾之忧。”
周长川坐在书桌后面,面对着已经比他还要高的儿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他的儿子像他,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虽然现在还有些无用的心软和情绪。但这都不要紧,很快就没有了。
“要做成事,就要有十足的把握,足够的手段,铲草除根永绝后患,而不是不痛不痒让对方小惩大诫就结束。”
周千乘说:“好,你要我做什么。”
“按我规划的路线走,按我的要求做,试试能不能挑起周家的担子。”
见周千乘不答,周长川继续说:“不要觉得自己吃了多大亏,这可不是亏,选你,是因为你比周逸更合适。但如果你担不起来,我也不介意换周逸。人嘛,逼一逼,潜力总是有的。”
“当然,你妈留给你那些财产,你就算离开周家也没什么。但日子不是过得富有就行,如果你手上没有金刚钻,你依然会过得很难受,你会永远拿这个宅子里你不喜欢的人没办法,永远不能做自己的主,将来想要什么金钱之外的东西都很难得到,比如,苏家那个孩子。”
周千乘猛地看向父亲。
周长川一副早就洞察一切的样子,“omega这种生物,攀附着金钱和权势才能长得更好,也更能为你所用。等你以后明白了,会为现在的冲动行事汗颜。”
“你也这么看妈妈吗?”周千乘眼底酝着寒意,问,“那莫静安呢,也是这样吗?你爱她们吗?”
周长川敛了眉眼,曲指敲敲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爱不爱这种东西,只有小孩子才觉得重要。”
周长川对莫静安并没什么感情。他娶她,是为了男人的面子,为了有个合适的女主人,然而更重要的,是要激起因丧母之痛处于浑噩疯狂中的周千乘的欲。
——因愤怒产生的欲,因失去产生的欲,因无力产生的欲。
“无论遇到什么事,你要永远记住一条,不要暴露自己的情绪。越恨,越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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