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63)
江雨生提防刘嘉康,但是也并不太担心麦少东会死缠烂打。
这个男人好不容易自一穷二白的小镇男孩奋斗成了都市新贵,对声誉的重视几乎胜过生命。性取向在他那个行业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背信弃义这种事被他的客户和合伙人知道,必然对他事业产生重创。
再说,大都市中也不乏条件和江雨生比肩的同道中人,可以继续做麦少东最理想的、光鲜体面的、带的出去的男朋友。江雨生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在应酬场所看到麦少东带着新的男朋友招摇。
江雨生打开了麦少东带来的红酒,在没有开灯的书房里静静品尝。
他总是不停地想起刘嘉康:如果是高级电焊工,那收入应该十分优渥。可是他显然是个习惯过勤俭日子的男人。也许因为来见情敌,特意穿了崭新的衣裤,衬衫自包装里取出来的折痕都还清晰可见。
而麦少东已对华服美食得心应手,说一口流利标准的普通话和美式英语,能用法语点餐,用意大利语调情。
他们俩是江雨生所见过的差距最大的情侣。
刘嘉康并不丑陋,亦不猥琐佝偻,可依旧给江雨生一种枯萎的感觉。他全身骨髓鲜血都抽出来,供养出了衣冠楚楚、名流风范的律政精英麦少东。
江雨生所欣赏的那个麦少东,是刘嘉康削骨剥肉做出来的成品,更是刘嘉康绝对不放手的所有物。
麦少东想得太天真。他欠这个男人的,怎么会用一笔钱还清?
不知不觉,江雨生就把红酒喝去了半瓶。
数千元一瓶的红酒喝起来,消愁的作用并非比两百块的更佳。
门铃忽然响起。
江雨生看表,时间十点一刻。
敏真已睡了。江雨生轻轻走去门口。可视电话的屏幕里,郭信文面容肃穆。
“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的安全。”郭信文低声道,“打你电话不接。保安说今天有陌生人去公司骚扰你?”
江雨生五味杂陈地一叹,摁下通话键:“你稍等一下,我下楼来。”
一刻后,两人在楼对面一间通宵营业的茶馆包厢里坐下。
“喝点什么?”郭信文问。
“桂圆枸杞养身茶。”江雨生说。
郭信文莞尔:“我闻得到你身上有酒气,雨生。”
“所以才更需要养身。”江雨生大言不惭,“岁月不饶人,偶尔稍微放纵一下,就要立刻休养回来,不然五脏六腑统统都要和你闹革命。”
“你的道理总是多的。”郭信文说,“我今天这样过来,没有打搅到你吧?”
“说什么客套话?”江雨生提着茶壶给郭信文倒上,“朋友的关心之意,我感激都来不及。不过,你的消息倒真是灵通。”
郭信文坦然承认:“我特意让人替我留意你。倒不是监视,就是怕你在于家遇到什么麻烦。”
“怎么?”江雨生挑眉,“怕我和于家兄妹有矛盾,你夹在中间难做人?”
郭信文平静地说:“于家养着一整个律师团队,他们才不需要我。我是担心你势单力薄,被大公司欺负。若是出了事,我能及时出来帮你一把。”
“帮着我这个外人?”江雨生讥笑,“当心于姐家法伺候。”
郭信文淡淡道:“万幸,我们夫妻俩并没有这种情趣。两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凡事依理凭据,不会任性妄为。”
“真是一对模范夫妻。”江雨生赞了一声,“你放心。我和于家的合作很妥当。他们出钱,我出脑力。只要我脑子还好用,我们就会是最佳合伙人。”
“你要是在感情问题上也这么精明就好了。”郭信文说。
“终于言归正传了?”江雨生嗤笑,“你知道多久了?”
郭信文垂着眼:“清明扫墓回来后,我就让人去查了麦少东。你想知道最完整的信息,我可以给你发邮件。”
江雨生并无这个兴趣。麦少东就像一颗坏掉了的鸡蛋。外壳看着无异,可是敲开来,里面却早是一股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
他只想把这个鸡蛋丢进垃圾桶里,摆脱那一股令人作恶的臭气。
郭信文端详他:“你看起来并不怎么难过。”
“那你想看我如何?”江雨生反问,“借酒消愁,痛哭流涕,拉着你唾骂负心汉,骂自己瞎了狗眼识人不清?别说我和他感情没那么深,光说生活已经够艰难的,谁都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做齐全套戏。流泪唾骂也是很消耗力气的好不好?”
郭信文不由笑起来:“以前从来没有听过你说这样的话。”
江雨生说:“因为以前我要讨好你,话全都捡悦耳的说给你听。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莎士比亚与夜莺。哄得东家少主开心了,我工作生活都要容易许多。”
郭信文怔了一下,他从来没想到会从江雨生口中听到这番话。他怅然:“当年我也实在天真。”
“不怪你。”江雨生说,“你从小就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你理所当然这样为人处事。人是很难摆脱出身对自己的影响的。你看麦少东,他这么想做个都市精英。可是前男友一出现,他就被打回了原形。”
还是那个贫苦褴褛,心怀大志,却苦于没有上升渠道可走的小镇男孩。麦少东迫不及待想要摆脱出身,脱胎换骨,把自己当做大都市里的原住民,一双脚从来没有踩进泥里过。
江雨生不觉得虚荣是罪过,人都有追求好生活的自由。他又何尝不是为了名利卑躬屈膝过?
“他那是贪婪又愚蠢!”郭信文淡漠道:“没有人会心甘情愿,不求回报地供养情人的。会这么做的人无非把这事当作一门投资,与投基金买股票无异。麦少东也算是一直走势大好的升值股,未来升值空间不小,傻子才会选在这个时候抛售。我看那个男人的打算十分明显,他看好麦少东的上升前景,他要长期持股,年年赚取红利。”
江雨生摇头:“我对他们的看法很复杂。你来之前,我一个人坐着想了很多。我想,我也不过是个幸运版的麦少东罢了。我遇到了你和郭老,而他只有去压榨他的前男友。”
“你们不同。”郭信文眉头紧皱,“他是用爱情换取便利。”
“我有什么不同?”江雨生自嘲,“我当初也一样用我的温顺体贴、机灵乖巧,甚至是柔媚迎合,来换取你对我的同情喜爱,换取郭老对我的怜悯。你当初不也想用自己的零花钱供我继续读书?我们俩当时同麦少东和他前任有什么区别?”
“不!”郭信文坚定道,“我们不同!我和爸对你的资助,是不求回报的。”
“那是因为你们本来就富甲天下,只当做慈善,自然不屑我的微薄之力。”江雨生说,“而麦少东那个前任却是倾家荡产地投入在了情人身上,他必然要将两人的未来绑定在一起,将自己付出的光阴、心血和金钱,翻倍地赚回来。”
郭信文不知如何反驳。
江雨生感叹:“所以我说,我是幸运的。况且过去那些年,我在外的名声比麦少东更加不堪入耳。”
郭信文随口说:“那都是谣言。我看顾元卓当初也并未信。”
“是啊。”江雨生声音低了下去,“他体谅我。他知道我不容易,从来在意我的过去。而我做不到元卓那么坦荡大度。”
江雨生立刻就选择和麦少东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麦少东和他前任当年应该也是有爱情的。
初中情侣,两小无猜,如果没有真挚的感情,那刘嘉康不会这样倾囊相助。
可见,钱换不来爱,但是爱却是能换来钱的。
不仅如此。爱情还可以换来体贴的服侍、动人的赞美、共享的人际关系、肉-躯的欢愉、子孙后代……
爱才是这世上永不会贬值的硬通货。
郭信文忽然问:“你和顾元卓到底怎么分手的?”
家人反对,流言蜚语,穷困落魄,都没有让他们分开。怎么转眼就听说两人分手了。
江雨生有些意外他问得如此直接,取笑道:“用你的话来说,不是他跟了许家人,甩了我么?”
郭信文反问:“难道不是?”
江雨生摇头:“他想我跟他去纽约发展,我不肯放弃这里的一切,不想再漂泊,也不想和他异地恋。于是一拍两散。”
“就这样?”郭信文难以置信,“在你们一起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眼看就要过好日子后,因为这个理由而分开了?”
“很奇怪吗?”江雨生反问,“多少热烈的恋情都败给了现实,我们不是头一例。我们不是不相爱,只是更爱自己多一点罢了。像你和于姐这样平平稳稳地相识相恋,结婚生子的,是多少人毕生的梦想。”
郭信文沉默了片刻,说:“我听熟人说,顾元卓在纽约发展还不赖。”
“是么?”江雨生漫不经心地说,“那挺好的。”
郭信文说:“他跟着许家老二开了一家科技公司,开发手机软件、手机游戏。听说顾元卓这人居然在这方面有点独到的眼光,又或者是运气好?他收购的一款极简单的小软件,市场反响还不错……”
江雨生忽然打了一个呵欠:“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明天一早还要送孩子上学。”
郭信文识趣地终止了话题,抬手招呼服务员结账。
送江雨生回家的路上,郭信文又说:“我担心麦少东的前任还会再来骚扰你。其实以你的身份,于家应该给你安排专车和司机的。”
“安排了的,是我嫌麻烦没要。”江雨生反过来宽慰他,“其实对方真要我的命,再远的距离也能狙击。况且我觉得那人不会走极端的。抓牢了麦少东,将来有大把的好日子可以过呢,何必为了我搭上未来?他绝对比我还要惜命。”
“我是担心麦少东对你不肯善罢甘休。”
江雨生噗哧笑:“我又不是倾国倾城的苏妲己,他自顾不暇的时候,才不在乎我的去留呢。”
“那是他不识货。”郭信文淡淡道,“他根本配不上你。”
江雨生嘲道:“我们这种异类,能找到谈得来的同类就已走了大运,哪里还讲究什么般配?”
“也是。”郭信文忽而苦笑,“般配的也未必就恩爱幸福。”
郭家的司机开着车等在街角,直到江雨生进了大楼,才把车开过来,将郭信文接上。
“郭先生,赵经理刚才给我打了三个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郭信文坐在后座里,长吁了一口气,疲惫才自紧闭的门后崩塌而出。
他并没有告诉江雨生,自己其实是得知了消息后,紧急从横滨乘坐私人飞机赶回来的。他今晚还得连夜再赶回去,才能不错过明日一场相当重要的商业谈判。
八千里路云和月,千里山海一日还。牺牲了睡眠时间,也不过就是为了将江雨生一面,听他亲口报一句平安罢了。
而之所以这么关心江雨生,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友情,甚至是出于爱慕?郭信文觉得这个问题将会困扰自己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炮灰的存在和退场,就我来说,并不为了洒狗血。
他和江雨生有一些地方相似。
同样聪明有野心,从身边人那里得到资助,出人头地,摆脱了出身,结识了新的恋人。
但是江雨生的资助人不求回报(还暗恋他),恋人也体谅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