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乔逐渐摸清秦翊衡回来的时间。
这天晚上,他熬了会儿夜,见时间差不多便搁下书。
到楼下,一杯水还没喝完,外头便传来车声。章乔竖起耳朵,很快听到了开门声。
“哎翊衡总,您慢点。”
这声音听着耳熟,显然不是秦翊衡,章乔皱了下眉,快步往玄关走去。
江南刚扶秦翊衡在换鞋凳坐下,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旁边,他吓一跳,抬头见是章乔才松了口气。
“是你啊。”
章乔嗯了一声,目光却在秦翊衡身上没有移开,秦翊衡浑身酒气,不用问也知道喝了酒,貌似还不少。他垂着头,整张脸埋在阴影里,坐着一动不动,章乔甚至不确定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你刚叫他什么?”
“翊衡总啊。”
公司姓秦的太多,都叫秦总不好区分。江南问:“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随口问问。”章乔道,“他怎么喝这么多?”
江南心里藏不住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还不是明唐总,应酬的时候拼命灌酒,怎么不见他灌自己儿子啊。”
“明唐总?”
江南这才想起章乔算是个外人,懊恼说漏了嘴,章乔已经自己猜出来了,下巴往秦翊衡点了点:“秦明唐?他舅舅?”
“……”
江南内心抓狂,这都能猜出来?要不要这么聪明啊?
他赶紧转移话题:“翊衡总这样不行的,是不是给他喝点醒酒汤什么的?”
章乔点点头,见江南眼巴巴望着他:“我?”
“你看我像会煮醒酒汤的人吗?”章乔感到好笑,“难道我长了一张贤妻良母脸?”
江南跟章乔接触了几次,知道他表面看起来温柔亲和,人畜无害,实际很不好惹,立刻连连摇头。
章乔反问他:“你是助理,你不会吗?”
“我不会。”江南小声道,有些急了,“那怎么办?”
章乔也没办法:“我去叫方姨。”
“不用,别叫她。”秦翊衡终于从待机状态启动,说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哑得厉害,“你回去吧。”
后一句是对江南说的。
江南向来对秦翊衡的指令百分百执行,立刻走了。
章乔站在原地,眼见秦翊衡从凳子上站起来,笔直地从他身边经过,走进厨房打开灯,弯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白萝卜,凉水下冲了冲,去皮切条,同时架锅烧水。
他仿佛一个机器人,流程已经精准地编码在了大脑里,不用思考就能熟练操作,一看就不是第一次。
水沸后萝卜下锅,秦翊衡盖上锅盖,不知从哪儿拖过一把椅子,往靠窗的位置一放,长腿一跨,面朝椅背坐了上去。
章乔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喝醉了的秦翊衡这么可爱吗。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起初,秦翊衡还挺直脊背,慢慢的,他的腰弯了下去,双手交叠搭在椅背上,侧脸贴在手背,歪着头,就这样定定地望向窗外。
他后背宽阔,微微躬着的姿势让衬衫绷紧,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
厨房正对树林,外头漆黑一片,树影婆娑,衬得秦翊衡的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章乔忽然觉得不是滋味,心底慢慢滋生出异样难言的感觉。
在多少个醉酒的夜晚,秦翊衡一个人在厨房自己煮醒酒汤,等汤煮开的过程中,又像这样默默看向窗外?
秦翊衡趴在椅背上一动不动,良久后章乔才意识到,他可能是全然没注意自己的存在,只得清清嗓子,提醒对方这里还有一个人。
秦翊衡果然没注意,诧异地回头,黑沉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章乔,似乎在辨认他是谁。
不同人醉酒的表现不一样,就在章乔想秦翊衡喝醉后是不是变得不认人时,忽然听到他开了口。
“对不起。”
章乔愣了愣。
“对不起。”秦翊衡狠狠搓了把脸,大脑清醒了些,嗓音却依旧发哑,“我不该发脾气那样说你,毕竟你不知情,所以对不起。”
一连三句“对不起”让章乔的喉咙也莫名发紧,明明喝醉的人不是他。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应该提前问你方姨的情况。”章乔顿了顿,“方姨几乎不碰米面,我早该看出来。”
“很严重吗?”章乔问。
秦翊衡维持扭身的姿势看他一眼:“空腹血糖接近20,还有糖尿性心肌病。”
空腹血糖在7以下才算正常,20已经算比较危险的一个数值。章乔心情发沉。
对话到此结束,至少秦翊衡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把上半身转了回去,手臂重新搭在椅背上,下巴搁回手背,继续望向窗外。
黑夜在窗外弥漫,仿佛千斤重担,沉沉地压在他的双肩。
章乔的好奇心在这一刻达到顶点,很想知道秦翊衡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被打上“克亲”的标签。
秦翊衡似乎进入某种忘我的状态,如同一尊静默的雕塑一动不动,章乔往旁边移动一步,想将他的侧脸看得清楚。
这一动,秦翊衡像是忽然被惊到,又回了头,诧异地看了章乔一眼,似乎奇怪他怎么还在。
章乔看出他的想法,举了举手中水杯:“还没喝完。”
杯中只剩浅浅一口水,秦翊衡嘴角抽动了一下,明明是极细微的表情变化,章乔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并在那张英俊的脸上读出了两个字——无语。
他再次发觉,醉了酒的秦翊衡真的格外可爱。
窗外刮起阵风,是雨来的前兆。章乔不舒服地动了一下,就听秦翊衡似乎说了句什么。
“嗯?”章乔好像没听清。
“没事。”秦翊衡回过神,飞快说道,方才那一刻他一定是被酒精控制大脑,否则怎么会问出那样的话。
周遭再度安静下来,只有延绵不绝的风声,秦翊衡又把头转了回去,望着窗外的憧憧树影,思绪有些飘忽。
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章乔说:“我不喜欢下雨。”
“那天你回来,身上沾着雨水,所以我才会往后退一步。”
秦翊衡心里一动,听章乔在他身后继续道:“你又不是洪水猛兽,我为什么要躲着你?”
秦翊衡再一次回了头。
章乔依旧端着水杯,舒适的睡衣包裹着他,以一种慵懒的姿势倚靠在厨房门框上。
“我眼睛不行但听力还是不错的。”章乔笑起来,那一笑不同以往,带着股说不出的风情,润了水的嘴唇也比往常要红,在秦翊衡眼中一开一合,“这样冤枉我,我可是会伤心的。”
秦翊衡忽然口干舌燥,不知是头顶灯光太亮还是其他什么,他感觉被晃了一下眼。
他闭了闭眼,强行从酒精手中拉回自己的神智,努力定了定神,同时又有些佩服章乔,就这样坦率直白地说出喜恶。
这段对话已经超出了他同秦小满住家家教应有的对话的边界,秦翊衡深知自己该终止,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不喜欢下雨?”
章乔歪着头,表情似笑非笑:“大概是ptsd?”
秦翊衡一怔。
“书上看到的。”章乔耸了耸肩,“下雨天我可能发生过不好的事,但我不太记得了。”
秦翊衡想到了章乔借的那些书:“你对小满很好。”
章乔不知从哪儿得出的结论,点了点头:“所以秦小满也是。”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着话,但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秦翊衡深深地看了章乔一眼,这一次没有再回避。
“小时候他妈妈出车祸,把他护在怀里才捡回一条命,那之后他两次高烧惊厥,好了以后就不会说话了。”
酒精最终还是接管了秦翊衡的大脑,让他的一切都放缓了,他的思绪、他的动作、他的声音。他像是在同章乔对话,又像是陷入某种飘忽的状态,喃喃地自言自语:“他原先是会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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