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乔在沙发翻身,面冲厨房,眼皮撩开一条缝,看秦翊衡忙碌的背影。
很快,一碗蒸汽腾腾的萝卜汤就端到了他面前。
闻见味道章乔便想笑,嘴角一翘又飞快压平,忍得实在辛苦,连忙又翻身背对秦翊衡,继续假装昏睡,还不忘在梦中委屈呢喃:“秦翊衡,嗝,大坏蛋……”
秦翊衡僵立在沙发旁,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将醒酒汤搁在茶几,矮身坐了下来。
章乔竖起耳朵,一阵窸窣后忽然没了动静,正纳闷,就听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秦翊衡沙哑地开口:“对不起……”
章乔倏地睁开眼。
“我……”
秦翊衡说不下去。
这一晚,放烟火的喜悦,被戳穿的无措,章乔离开的慌张,失而复得的庆幸,此刻全都归于深深的懊悔。
“之所以不告诉你,是不想你烦心。”
“我想让你幸福,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很怕自己没能力照顾好你。”
总觉得承诺太轻,所以宁可做十件也不说一句。
秦翊衡嗓音低哑,一字一字传入章乔耳中,叫他心尖发抖。
满腔情绪像气球被戳破,一下子散了。
“章乔。”秦翊衡抬头看那清瘦背影,喉结上下滑动,“我当然把你当成共度一生的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章乔忽然坐了起来。
眼神清澈,哪有半分醉意。
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间很小,秦翊衡曲着一双长腿,显得局促。
“你……”秦翊衡有些错愕,“不是醉了?”
“我醉了,也醒了。”章乔强词夺理也说得理直气壮,如果不是装醉,还听不到秦翊衡这一番剖白。
两人大眼瞪小眼,章乔问:“后背疼不疼?”
“给我看看。”他说。
秦翊衡怔然,没想到一番话都被听了去,更没想到章乔会知道他后背受伤。
他想起方姨说的,章乔何止心细,简直长了颗七窍玲珑心。
“你先把醒酒汤喝了。”秦翊衡强自镇定,“等回房间我给你看。”
章乔挑了下眉,心想秦翊衡都学会提条件了,端起碗几口喝光。
“去你房间还是我房间?”章乔搁下碗问。
秦翊衡耳尖泛红:“我的。”
一前一后上楼,章乔刚一进秦翊衡卧室就闻到一股药酒味,等秦翊衡带上门,他转过身,看着对方的眼睛命令道:“脱衣服。”
马甲掉落地板,秦翊衡抬起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指自下而上地解开衬衫纽扣。
等衬衫也脱掉,露出沟壑分明的腹肌,秦翊衡只剩一条西装裤挂在胯间,皮带扣反射灯光。
章乔被晃了下眼,微微眯起,绕到秦翊衡身后,当看到背上那两道交错的伤痕时,目光顿时一沉。
章乔沉默太久,秦翊衡有些不安:“已经没事了。”
伤口青紫红肿,瘀着血,要想完全消下去至少一个月,伤成这样还说没事,秦翊衡这个外公还真能下得去手。
章乔心疼,伸出手轻抚上去:“疼吗?”
秦翊衡不自觉收紧肩胛,背肌隆起块垒,哑声说:“不疼。”
章乔知道他逞强,没再说什么,只问:“现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饭局那一晚的惊心动魄被几句带过,秦翊衡轻描淡写:“我出柜了。”
“你……”章乔哑然,他想过原因,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是说好,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以后——”
秦翊衡忽然转身,直视章乔的眼睛:“我等不到以后。”
章乔愕然:“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秦翊衡坚定说。
章乔咬住嘴唇,胸腔怦怦如擂鼓,沉默足有一分钟,他压下胸腔翻涌的情绪,问:“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这几天秦翊衡想了很多,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不论学业还是婚姻,他都受够了。秦昭礼放任他克亲的流言,任由秦明唐父子对他打压,对他只有逼迫没有关怀。
“我想走。”
章乔一愣:“走去哪里?”
“我想离开公司,离开这座庄园,离开所有一切,带着你、小满还有方姨,我们去其他地方。”
秦翊衡说完,心中陡然轻松。
“是。”他眸光闪动,一字字重复,“我要走。”
*
翌日清晨,阴云蔽日,天色灰蒙。
秦翊衡沿那条常走的小路去大宅。
忠叔正指挥花匠翻新花园。秦昭礼前一晚回来,看到几朵枯萎的花罕见震怒,发了好大一通火,于是一早忠叔便叫来花匠,凡是有枯萎迹象的花木一律拔除,换上活力旺盛的。
见到秦翊衡,忠叔先是惊讶,继而转为惊喜,快步迎上去。
忠叔惦记秦翊衡后背的伤,问怎么样了。
那晚过后,除了韩紫岚给他打通电话询问怎么回事,忠叔是唯一关心他的人。
秦翊衡道:“好多了。”
“那便好。”忠叔以为秦翊衡想通,是来找秦昭礼认错,正觉得欣慰,再一看站在花园外的章乔,脸色又一变。
秦翊衡也看过去,情不自禁一笑,收回视线问忠叔:“秦董起了吗?”
他不再称呼外公,忠叔也听出来了,回答时故意说:“你外公还在休息。”
秦翊衡原先执着要见秦昭礼,如今变得无所谓:“那就请您代为转达吧,我有几句话要说。”
忠叔又看章乔一眼,表情有些沉:“你要是不急,跟我一起走走,边走边说。”
秦翊衡跟在忠叔身后,从大宅侧面绕到后头。后头同样是一大片草坪。
天色阴霾,嫩绿草皮也蒙上一层阴翳,四围一排高树,树下架一座秋千。
忠叔站定,远远看那秋千:“当时谷雨小姐说喜欢秋千,你外公就亲手装了这么一个。一晃二十多年,生锈了都没舍得叫人拆。”
回忆往昔,忠叔万般感慨,看着秦翊衡说:“你那时候跟小满差不多大,但比小满还要瘦,个子不高也不爱说话,跟在谷雨小姐后面,看她荡秋千,一个劲儿喊'姐姐我也要坐'。”
这些秦翊衡当然记得,他个子小,坐上秋千脚够不到地,秦谷雨就在后头帮他推。秦亦南来抢,被秦谷雨一把推倒在地,哭着去找秦昭礼告状,秦昭礼知道了却什么也没说。
“谷雨小姐性格还是泼辣的。”忠叔说。
所以最让秦昭礼头疼,也最得秦昭礼喜欢。
那时候秦明玥刚去世,秦谷雨上没有双亲,下还有幼弟,必须让自己强硬起来。
秦明唐起初还可怜失去双亲的姐弟俩,对秦谷雨和秦翊衡照顾有加,等上学后,秦谷雨和秦翊衡成绩优异,成年后更是事事争先,秦明唐的心思就变了。
“翊衡。”忠叔叹了口气,“我也算看着你们长大。几个孩子里,你姐姐最强势,亦南总最顽劣,你最懂事。”
从小到大,秦翊衡被形容最多的就是懂事、顾大局。他眉头一动,已经预感到忠叔接下来的话。
果然,忠叔说:“你既然懂事,这次何必当众违逆你外公,让他在赵董跟前失了面子,下不了台。他身体本来就不好,那天回来生了好大的气,还差点叫医生过来。”
说到这里,忠叔已经有些责怪的意思:“那天后,赵小姐还特意打电话来安慰秦董,说已经跟赵董夫妇说好,这件事不会声张,让他不要生你的气。我瞧着赵小姐样貌家世都不错,人也识大体。”
秦翊衡抿着唇,沉默。
忠叔也一并沉默,又看了秦翊衡一眼。方才还有一句他没说,三个孩子里,秦翊衡看着最懂事,个性却也最倔强。
“给你外公认个错,他一定会原谅你的,你外公是最嘴硬心软的。”忠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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