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陈浩更好证明这篇报道是我亲历亲为,一家一家,一点一点蛛丝马迹跑出来的。”唐珵见刘思方面无异色看上去不太在意他的话,但握着茶杯的手捏得很紧,“被采访的当事人是我护着救出来的,市里的警察也能做证,我要想告长新证据多的是。”
唐珵干脆撕破脸皮缓缓道,“你也知道,我在这里没房没车,无父无母,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砸我饭碗那我就拉着长新一块儿下水,我饿死在北京也不能看着长新好过。”
“你们要抢了这份盛誉我小人物一个反抗不了,但你不能把我当软柿子捏。”
唐珵站起身子,冷眼俯视着沙发上坐着的人,头一次在刘思方跟前这样自在过,“一直没给您说过实话,您是真的不如付老师。”
刘思方终于被这句话激怒,茶杯被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茶杯的碎片和茶水溅了一地,老狐狸还在维持最后的体面笑道,“随你去折腾,我要是怕你我这么多年就白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刘思方刚说完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刘思方皱着眉头看过去,就见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唐珵的角度看得最真切,付陈规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四五个保安,没人敢上前拉他,他脸上因正气而显现的威严,不开口已经怒了三分。
“现在长新喜欢关起门欺负自己人?”
唐珵愣在原地反应有些迟钝,他也不知道付陈规是不是来给他撑腰的,但这一幕他想起了付陈规在的那几年也是动不动就踹开了刘思方的门,整个记者部因为付陈规在从未受过什么委屈。
看见付陈规突然出现刘思方蹙紧了眉头,他们师生不和不是一年两年了,刘思方没想过付陈规能知道这件事,更没想过他会为了唐珵出头。
渐渐平息了怒气,他招手让后面的保安散去,不过几秒恢复成和颜悦色玩笑道,“老付,你一来就非得这么大动静吗?你要把我的长新拆了啊?”
付陈规没有应他的话,径直往屋里走,唐珵圆滑处事了这么多年付陈规都快忘了,他刚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刺猬的本性,只不过那时候为了一篇报道,这时候只能为了自保。
“付老师...”
两个人这几年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极少有这样和谐的时候。
付陈规看着他片刻无言,最后伸手拍了拍唐珵的肩膀,“是我的学生。”
就这么一句话,唐珵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忽然觉得这么多年在这报社待得真委屈,撑了这些年也头一次觉得真累。
付陈规刚辞职的时候,他怨过很长一段时间,当初是付陈规说过要一辈子做记者的,最后也是他抛弃理想抛弃自己,他凭什么指责自己,凭什么要求他继续坚守新闻理想。
付陈规回头踢开脚底下茶杯的碎片,坐在沙发上,“刘思方,长新报社二十年了没出过冒名的丑闻,你想把长新搞臭了是不是?”
刘思方笑了一声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当初把付陈规赶走他就盼望着这个满口正义的人摔一跤后灰溜溜地离开长新的样子,结果他被人大高调聘到学校当教授,带着一身的军功章走了。
到现在付陈规还能自由出入长新,还能坐在这里颐指气使,刘思方不得不承认自己恨这人恨得牙痒痒。
“太言重了老付,什么冒名不冒名的都是长新的荣耀。”
“你少他妈跟我在这儿耍流氓。”付陈规不受体制挟制,说话越来越不留情面,“别说唐珵是我学生,他就算和我没关系,我也看不惯你净玩鸡鸣狗盗这一套!”
“老付!”刘思方皱起眉头,“你已经不是报社的人了,我们内部的事自己解决。”
说到这里付陈规冷笑了一声,靠在沙发上缓缓道,“刘思方啊刘思方,你当年也是念了马克思主义进的报社,满肚子学问一身的才气,可现在呢你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只知道玩弄权术。”
“当然这不能怪你,不玩权你去哪儿捞钱啊对不对?但你知不知道我离开长新不是因为上面施压我怕了,也不是因为你刘思方耍的手段高明,是我自己觉得这一行没救了。”
虽然对新闻业的前景不抱希望,但听付陈规亲口证实,唐珵还是觉得心冷。
“其实原本这里也算是个巨大的蛋糕盘,为名来的有名,为利来的得利,我做我的新闻你享受你的权力还算制衡,但我一走你不想着把这块蛋糕做大人人得益,你处处打压年轻人就怕再出一个付陈规。”
“所以你才做不出好新闻。”
刘思方一只手慢慢摩挲着茶杯,对付陈规的话不以为意抬头笑道,“老话三遍淡如水,老付,你这是习惯做人老师了,看谁都想教育两句。”
付陈规冷哼一声,“我可收不起你这冥顽不灵的学生,我的学生三十岁出头就做了篇轰动全国的新闻,你有什么成就啊?”
刘思方没和他做过多的口舌之争,和付陈规打嘴仗就别想讨到什么好,但付陈规成也性情,败也性情。
“咱们都年纪一大把了别逞口舌之快,我看出来你今天是要替唐珵出头的,我给你这个面子不会在工资上面亏待他的。”
“你把名字改回来,他不愁挣不着钱,别拿着仨瓜俩枣的恶心人。”
其实按付陈规的性格不会跑来专门为唐珵讨公道,可能直接就向上面举报或者在网上揭发了,他特意跑一趟不过是为了给唐珵留一条后路,不至于把他的路全部堵死。
刘思方当然也懂付陈规的意思,知道他做事的风格一定是为了唐珵图些什么,对付陈规当然不能把他逼到墙角,各退一步最好,“这样吧,我安排唐珵去城市专题,梁文华爱才唐珵去那里吃不了亏。”
“不去。”付陈规摆了摆手,“我这么好的学生放到城市专题去写优秀作文精选去?不去!”
刘思方皱起眉头,舒了口气,“其他地方没有人事空缺。”
“怎么?深度报道人才多的连个空缺都没有?”
刘思方当然不可能让唐珵回去,论能力论领导力陈浩确实不如唐珵,让他留在深度报道陈浩就要被人压一头。
“除了这里,其他地方他随便选。”
付陈规侧眸看了一眼唐珵,整个报社最能捞得到好处的是广告部,最有话语权的是编辑部,最有记者风骨的地方却是深度报道,既然回不去其实不如离开这里。
但他知道,唐珵走不了,唐珵去任何地方都不如在长新。
这是体制的弊端,也是体制给的护身符。
“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打一开始唐珵就没想过不做调查记者还能做什么。
他摇了摇头,看上去又对自己的职业感到了无尽的迷茫。
“编辑部吧,你的才干在编辑部更能施展。”
编辑部当然是个好去处,只是...
“老师,你知道我和林主任...”
“没事,我替你递这投名状,林东岸脾气怪点但当时跟我争你的时候,也是真费了不少功夫。”
正是因为这样,林东岸现在才看他哪哪儿都不顺眼。
刘思方当然知道内情,故意道,“我也想让唐珵进编辑部,但你知道老林以前和你们水火不容...”
付陈规没有浪费时间直接给林东岸打过去电话,“老林,你那编辑部有没有空位,我安排个学生进去。”
“你一给我打电话就是要走后门。”对面的人反映了几秒,冷声道,“谁啊?”
“唐珵。”
电话里许久没传来声音,唐珵莫名有种研究生面试时候的紧张感,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然后听见林东岸缓缓道,“缺个主编,他能干了吗?”
唐珵心里一惊,当初林东岸想把他挖到编辑部的时候曾说,“你跟着老付在报社里出不了头,你跟着我我不用十年让你做到主编的位置上,我们编辑部这个位置就我一个人坐过,下一个我给你留着。”
当初以为那不过是领导为了抢人虚无的承诺,没想到到了今日还真有了兑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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