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少东家如今的现状,蒋宁觉得,兴许老师会成为路峥放弃的第二份工作。
“我当然会走,但不是现在。”路峥嘴上说着不是现在,但运动会已经结束,他也找不出下一个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而停留到现在,已经超出他踏入竼州第一天起设立的计划太多。
可他还没来得及跟苏和讲出自己的心意,也没能确认对方的心情,待了这么久,一向在任务上追求效率的路峥临走才发现自己竟然一事无成。
*
运动会带来的人潮第二天才散去,可门口那些车轮印子,和被留下的垃圾并没有随着他们的消失而消失。
这叫阿祖和阿姆们愈发不满了,俞归舟再来时,又挨了好一顿说,连带着方芸一起,被训斥地别说提开发了,看样子再租几天地盘都成了不敢开口的难事儿。
至于丽龙主,不用再躲着不出来见人了,这些天他改忙着钻林子捡瓶子,和顿沙他们一起。
日头晒的丽龙主的脸蛋子红扑扑的,可垃圾不捡也不行,在碧绿的草叶中,白白黄黄的包装纸塑料瓶不要太显眼,留在原处,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能被雨林消化掉。
直到日落,才完成林子清洁工作的丽龙主终于抽出时间去见他的搭襟,这次见面却不是开心的,丽龙主得到了叫他心头五味杂陈的消息,路峥他们要走了。
“准备走,但不确定具体什么时候走。”
望天木的种群地还没带林双和赵徐之去看过,这是路峥最精心准备的一部分教案,如果不去,就太可惜了。
当然,这也就是个拖延的借口。
去不去看望天木,对两个研究生所学的内容来说,没什么影响。
路峥期待苏和能说点什么,他看到了苏和脸上一点点沉闷下去的表情,或许苏和也不愿意叫他走。
“时间过得好快。”丽龙主干巴巴道:“一眨眼,你就要走了。”
路教授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也不是他想要的开场白,但至少已经不是令人恼火且无语的“我会欢送你”了。
“一般的野外调查,不会有这么长时间,再待下去,会耽误下学期的课程进度。我在这里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但是有位阿姐要结婚,请你和我一起去参加她的婚礼。”先前那位阿姐的婚事因为镇子上的准新郎家出了点意外,往后延期了,现在也没有了准确的日子,“算了,你还是走吧,婚礼不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的工作要紧。”
丽龙主懂事开口,但心上仍旧沉甸甸的,像是种了棵高高大大的望天木。
显然,他已经找不回当初轻松讲出“我会放你走,绝不会纠缠你”时候的洒脱心境了。
现在只是口头大度叫路峥离开,他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要撇下去。
而“能不能不走”这种话,他也讲不出来,那简直是在啪.啪打自己的脸,而他也没资格,叫路峥为了自己,放弃原有的生活。
“我……”丽龙主抬眼,想问问路峥以后还会不会回来,却正好看见从屋里抱着电脑出来找上司的蒋宁,这是个生面孔,“那是谁?”
“这是我的同事。”路峥介绍了蒋宁,“来找我处理些要紧的工作。”
“你好,我是蒋宁。”
蒋宁从开口的两个研究生那里得知了他上司暗恋的全部历程,当然也知道,他上司弯的很彻底。递交给董事长的报告中,他刻意模糊了丽龙主的性别,只希望到时候路峥不要为出柜闹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
短暂的会晤结束,重新上任的蒋宁火烧眉毛地跟路峥对接起工作,指着电脑上的数据材料,药品分子结构一通输出。
这些晦涩的词乃至洋文,丽龙主一个字儿也听不懂,他愚笨地像在听天书,可路峥口中的问题蒋宁全部对答如流。
丽龙主站在原地,瞧着路峥和蒋宁身上一模一样的休闲衬衣,又低头看看自己没有形状的裙子。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路峥的世界,原来格格不入。
第53章 法定年龄
临近七月初, 盛夏的雨季进入了最后的关卡,阴晴不定的天气和左右飘摇的积雨云不定时就要笼罩至丽龙上空,有时候下毛毛丝的细雨, 有时候下电闪雷鸣的暴雨, 但只要一下雨, 蒸腾的水汽就会迅速将整个林子罩入朦胧的雾气之中。
奶白色的雾和瘴气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是仙境, 也有些危险隐藏在看不清的地界。
这种时候, 想去务农的丽龙人要等大雾消散, 雷阵雨小上一些,再做出发打算。
又或者,悠闲惯了的丽龙人会直接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放个小小的假, 毕竟没什么比听着雨声倚在矮榻上休憩更舒适的事情了。
整个部落陷入一种恬静而安详的氛围, 只有丽龙主心神不宁,给阿图卢擦拭神龛时, 险些撞翻了香炉。
“还好没真的摔倒地上。”丽龙主捧着香炉, 微微蹙眉, 他讨厌自己的分神。
“这香炉不重要, 你的手怎么样?”围观丽龙主马失前蹄全过程的顿沙扑上来,擒住丽龙主的手, 那手背上沾着零星的香灰,轻轻吹开, 一片红痕, “快去用凉水冲一冲, 我去找烫伤药。”
顿沙阿姆寻来小药箱,将丽龙主拉到矮榻上坐好, 认认真真用棉球给对方上药,“还好没起水泡。”他又小心打量丽龙主白玉似的面庞,“心情不好?和路教授吵架了?”
“没有吵架。”丽龙主小扇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忧愁道:“顿沙,我感觉,我好像要变成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了。”
“‘说话不算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啦,讲违心话是人之常情,多少人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都是背道而驰的。”顿沙深谙人类语言的艺术。
这世上能讲出口的话,都是经过措辞、修饰、琢磨反复打量的,少有想什么说什么,说出来的和心里想到的一模一样,后者那种直肠子,往往也总办心热不讨好的事。
“不过,到底是什么事情叫你想反悔?”顿沙想不到苏和做出过什么为难的承诺。
丽龙主黝黑的眼珠亮融融的,像他背后那条门帘串珠上夹杂着的琥珀,有光扫过时波光粼粼。
他张了张嘴,声音极小极小,仿佛在跟蚂蚁对话,“我不想叫他走。”
“不想叫谁走?”顿沙把耳朵凑近了点。
丽龙主声音更小了,“路峥。”
承认自己的私心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尤其丽龙主还清楚这是他对路峥的个人欲.望,他的私心是对路峥的干涉和阻碍,他不仅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还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他就要走了?!”‘顿沙阿姆’声调拔高,他就说丽龙主活像是失恋般失魂落魄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突然,不,也不是突然——”
毕竟路峥那样身份的外地人,本身也就不会在丽龙待太久。
“我知道,他应该走。”丽龙主低头,他该开开心心地和他的搭襟分别才对。
可分离总是叫人痛苦的。
他直到现在才领悟到当时阿祖和普尔萨的劝阻,似乎已经太晚了。
丽龙主的琥珀蒙上一层濡湿。
这我见犹怜的模样叫顿沙阿姆实在于心不忍,于是他当传话筒,又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阿祖和关心丽龙主的阿姆们。
“瞧瞧看,当时说什么?就不该点头叫外地人也掺进咱们部落的事来,十几年前那教训还不够吗?现如今的丽龙主又迷上了外地人,也学着前一个的样子跑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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