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社会的丽龙没有了阿祖这个主心骨,家家户户部落民都不知所措起来,而其中最堂皇的,自然是丽龙主。
他和希泽莎的儿女一起侍候在母屋里,亲眼瞧见了希泽莎灰败的脸色,分明一个月前,阿祖还是面色红润生龙活虎的老太太,和如今病歪歪躺在床上,连睁眼喝水都费劲的老朽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这么突然?多数来探望的人都要问一遍。
而那夜发现母亲病危的事情小女儿娓娓道来后,希泽莎从镇子上赶回来的小儿子面色不善,“那阿姆不就是被他气的?发生过一次,就够叫她难熬了,没想到还是养了只白眼狼——”
“涂厝,你不要胡说!那是误会!丽龙主从没想过走!”小女儿袒护起苏和。
“误会?什么误会?要我说,他指不定就是想跟着人家下山,只是人家没有要带他一起走罢了!”涂厝是方芸的父亲,也是希泽莎最小的儿子,作为儿子的他,从小没得到多少希泽莎的疼爱,过的压根不如几个姐姐。
他本以为家里的男孩都是这样的,毕竟希泽莎对孙子辈们也并不多亲近疼爱。
可苏和的出现,全然推翻了他从前那些看法,希泽莎是知道如何照顾一个小孩子的,她疼惜苏和时的模样充斥慈爱与亲和,简直不像是他那个冰冷又威严的阿姆。
小肚鸡肠的涂厝承认,他看不惯苏和,甚至因为对阿娅的事情知情,他有些厌恶苏和这个孩子。
就凭阿娅做错的事情,苏和就不配成为丽龙主,他身上始终留着叛徒的血,也不配被部落里的乡亲们友好对待,更不配被希泽莎捧为掌上明珠。
“这跟丽龙主没关系,涂厝,你不要再胡说了,把你叫回来,是商量要不要带阿姆下山看病的,别的轮不到你多嘴。”希泽莎的二女儿是最像她的,说话时眉头紧锁,有威严的很。
阿姆们都是明事理的人,她们清楚,这一切和丽龙主没有关系,希泽莎的身体或许早就不好了,只是她们这些做儿女的,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
如果早点说动执拗的希泽莎下山做个全身体检,兴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是马后炮,没用了。
“这还有下山去看病的必要吗?”涂厝冷哼,“我瞧着,最多两三天了!”
希泽莎那晚被发现后,是小女儿翻出压箱底的百宝丹,和成水给她强灌下去,才勉强吊回一口气强撑着,眼下日子过去了两三天,希泽莎状态明摆着愈来愈差,今早已经连水都要吞不下去,孩子们都赶到了床前,她也认不得人。
也不怪涂厝说话难听,但凡见过生老病死的阿姆们,都清楚,她离开的时候不会太远了。
以希泽莎的年纪来看,这也算是寿终正寝,哪怕不是在丽龙,这样的老人去世,也不算是难过的事情,而是喜丧。
更何况丽龙人对于死亡并没有世俗中普遍的恐惧和难过,死亡是生命中注定的一环,有死亡才会有新生,因而死亡对丽龙人而言,也是尤为重要的一天。
甚至在土葬还盛行的时候,丽龙人会把去世的亲人埋进一早就挑好的大树旁,传说中死去的亲人就会住进树里,从此以后每一株新生的枝丫,都是她存在的证明。
现在一律只允许火葬,但丽龙人的骨灰依旧会被撒在树下,就如同叶落归根。
大人们围坐着讨论时,丽龙主孤零零坐在角落,他插不上嘴,也帮不上什么忙,更甚至阿祖是被他气到的,只要一想到这些,丽龙主已经哭成桃子的眼睛总能再滴出泪来。
这些天,他每天都是浑浑噩噩为阿图卢做完晨礼,就着急忙慌赶到阿祖的院子,插不上手、插不上话也一动不动守着。
希泽莎昏迷着不吃东西,他也吃不下去,喝点米汤都觉得胸口梗住一团,沉重到叫他呼吸不畅,甚至作呕。
顿沙时不时就来找丽龙主,陪他一起待着,见苏和可怜巴巴的模样,也愧疚地红了眼睛,“这不能怪你,要怪只怪我传错了消息,叫阿祖紧张伤心了。”
丽龙主听不进去顿沙的话,他心底只剩下难过尚且可以被感知,绝望和痛苦就像是一场雷雨后的天火,从第一棵带有他和希泽莎回忆的棕榈树开始烧起。
而燃起的森林大火,只有林子被烧光那一刻才能终结。
傍晚,希泽莎的小女儿取出了希泽莎的寿衣以备不时之需,人在刚去世时,身体还是柔软的,将将好穿衣,倘若耽搁了时候,这衣服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套上去的了。
而希泽莎的小儿子则捧着电话簿,正挨个通知已经离开部落住到镇子上的亲戚,或许他们回来是见最后一面,或许就是奔丧,这就看命了。
丽龙主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他还是年轻,做不到像大人那样擦干眼泪,眨眼间变得坚强,像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半点不可怕,半点不值得难过般,割去情绪处理这一切。
只有他,仿佛活在一场噩梦里,还没清醒过来,只要醒过来,希泽莎还是健健康康的,会牵着他的手,亲和地和他讲话。
无数次在心底里向阿图卢祈求的丽龙主前所未有的虔诚,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希泽莎的健康和长寿,他不能失去这唯一的亲人。
而人走投无路时的心诚自然不必考验。
如果阿图卢能显灵,哪怕他叫丽龙主去一命换一命,苏和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在生死面前,绿林的神也无计可施,他也曾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离开。
因而离别,是丽龙人重要的一课。
*
塔木族的普尔萨比他阿爸还早得知丽龙这桩大事,因为是顿沙少有地主动联系他,并提出:“你来看看丽龙主吧,你都好久没来了。”
自打上次赛马输了始终郁郁不乐,好一阵没脸再骑马去找苏和的普尔萨觉得事情不妙,毕竟这有点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顿沙,你不会不怀好意吧?你想坑我什么?”
“我会有那么闲得慌吗?”顿沙无语,如果不是手上没有路峥的联系方式,他绝对不会主动来找普尔萨当救星,“阿祖,快要不行了,丽龙主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你来看看他陪陪他,算我求你了。”
撂下电话的傍晚,普尔萨就慌忙出发了,他到丽龙时,天都已经黑了,而苏和刚从阿祖的院子被‘撵出来’,小女儿实在是看不下去苏和落魄的模样了。
再这样下去,苏和也得跟希泽莎一样倒下,这不会是希泽莎想看到的,“你当阿祖见到你这样子会高兴吗?这只会使她更加心疼,孩子,你听阿姆的,回去好好吃顿饭,睡个觉,明天一早再来,好不好?”
普尔萨见状跳下马扑过来,一把攥住了苏和的手腕,他想说什么,却被苏和那张憔悴到要脱相的脸蛋吓住。
“你怎么来了?”苏和的问话中没什么情绪,他并不为普尔萨的到来惊喜和开心。
“我来看你,你得赶快吃点东西再睡个觉,和我走。”普尔萨跟阿姆问过好,又说以后再来看希泽莎,然后强硬地将苏和从阿祖的院子拖回了木楼。
普尔萨电话里听顿沙说了很多,要他说安慰的话,他也只有一句:“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你也要好好生活才对得起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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