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茶输液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孟肴一下站起来,直视保姆,声音却压得很低,“阿姨,我不是说过,有什么事联系我吗?”
保姆瞳孔一径儿地颤着,一说话,好像整张脸都在乱颤,“我......想着你很忙,而且你来也......”她望了眼孟肴身后,凑近了些,终于期期艾艾地坦白道:“他刚醒那天还好......之后就突然不动弹了!连续两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叫他也没反应......我太害怕,就找了医生来,他说是‘木僵’,给开了一堆药,又输营养液、电解质,前两天才恢复了活动......”
孟肴感觉浑身血都凉透了,“怎么可能,他今天明明......”
“大概是看你来了吧。你来之前,他基本没说过话,可能也是药效起作用了。医生说是海洛因造成什么递质紊乱了,抑郁加重......我不太懂,是不是毒素进脑子了,把脑子弄......”她突然噤了声,惶然地瞪着孟肴身后。
孟肴回过头,晏斯茶倚在房门边,苍白的面容,光影分出半边阴翳。顶 灯亮堂堂的,他身后客厅又大又空,这是他自己的家,却好像孤零零地四面透风,容不下他。
“阿姨。”他忽然扯出一丝笑,慢慢走过来。他今天总是笑着,好像笑容就代表了开心、希望、积极,一切美好的心境。
可那副表情已经称不上是笑容。他绷住的嘴角,微微地抽搐着,成了一种悲凉的,不伦不类,近乎嘲弄的假面,“我的情况,我自己清楚。不需要谁来多嘴。”
孟肴急忙侧身将保姆挡住,“斯茶,是我让她说的。”他倒不是为了维护她,而是避免争端。这是好不容易找来能照顾晏斯茶的人,如果她也离开了,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他回头与保姆低语两句,将她遣开,又赶紧看向晏斯茶,撑出笑容,“不是要送我吗?快走吧。”
孟肴来不及坐公交,只能打车。晏家出门直走一百来米,转过拐角,就是马路边。
“斯茶,没事的,你不用瞒我,”晏斯茶沉默地往前带路,孟肴跟在他后面,“一个人的伤心都需要很久才能走出来,更何况是难以控制的生病,哪有那么快能好啊。”太阳落山后气温更低了,迎面的风寒瑟透骨,孟肴却浑然未觉般,步子拖得很缓,语调也拖得长长的,“这些都是要慢慢——慢慢来的,总有一天,总会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一切早已预料。
其实在陪伴晏斯茶戒断的时间里,孟肴一直抱有一种浪漫的幻想。就像故事里的童话,勇士仰望高塔,公主亲吻青蛙,而他守候他遍体鳞伤的王子,只要熬过荒诞的黑夜,就能等来美好的永远。
他想得太久太多,害得自己差点都信了。他为这样不切实际的期望感到羞愧,决不能在晏斯茶面前显露半点失落。
“我知道。”
晏斯茶像真的被他哄住了,忽然停下了脚步,“我只是觉得遗憾,本来今天想给你留个好的回忆,”他回头看了孟肴一眼,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而且,我今天是真的开心。”
“下......”
孟肴想说下周他又会来,可一开口就哽咽了,急忙憋回声音。对于晏斯茶来说,这是开心的一天,他不想留下眼泪。他在心里不断问自己,为什么不昨天就来?为什么不前天就来?这样至少还能多一个夜晚、多一个清晨......孟肴仰起头,努力向着天空,脖子感到一种紧绷的撕扯感。在他模糊的眼里,天空已成灰蒙蒙的旧沉沉的暗蓝,没有一丝云彩。
他头一次这样爱一个人,他的确是爱的。可为什么总感觉爱得那样微渺,缺乏力量,掺杂怅惘。
“灯亮了。”晏斯茶忽然说。
孟肴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他们已经走到马路边了,在半明半昧的天色里,不远处的街灯一个接一个亮起,像在淡蓝色的海面上远远荡开的一首歌谣,寥落又悠扬。
“快去吧肴肴,你要迟到了,”晏斯茶沉沉的声音,也随着光向远处荡开了,“还有……”
街灯全亮了,可是街道那么空。
“还有什么?”
晏斯茶却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安抚般的淡淡的笑容,目光移向远处,“车来啦。”
孟肴走远了,一直到上了车,他自后座往回望,晏斯茶仍杵在灯下,正对灯下方,影子也缩在脚底,身影颀长,孤零零的。孟肴心觉,他们认识了这么久,却还是头一次见这种画面,手比脑先,赶忙摇下车窗,张嘴想喊,却又不知道喊些什么。犹豫这片刻间,车转过拐角,他看不见晏斯茶了。
没来由的,孟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第102章
“组长,我能申请回家自学吗?”
这是周六的大课间,临近一周的末尾,大家都疲惫不堪,散落在教室各处休息。赵博阳平白无故被尊称了一声“组长”,先是一惊,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那你得先让老太同意……但我觉得吧,基本不可能。”
“为什么啊,”孟肴询问般抬起极其诚恳的视线,“现在每天都是复习,我们班不也有申请回家自学的人吗?”
赵博阳乐了,“人家每科都请了一对一家教,你有啥,十元一本的盗版教辅?”他往后努努嘴,“看看人家唐姣,第一名,还不是在踏踏实实学。别胡思乱想了,没剩几天了,闷头干吧。”
孟肴没声音了,低下了头。教室的白光洒下来,他的睫毛像在微微颤动。那凝重又略显稚气的眉宇,让赵博阳生出一种莫名的不忍。
他不由放轻了声音,嘴上却仍不饶人,“你又打什么鬼主意?先说好,这回我可不帮你擦屁股。”
孟肴在他眼里,向来是表面羸弱的小可怜,内里冷硬的自私鬼。因为拥有太少,所以目标格外坚定,无论经历什么风浪都未曾停下脚步,这种人不可能拿前途开玩笑。他这样想着,却有股难以名状的紧张。失去过爱的人,连旁人的爱也会将他灼伤。
“班上的复习进度太快了,平时的题也偏难偏怪,我想回去按照自己的进度学......”孟肴说这话时一直埋着头,落在在赵博阳眼里,就像一种怯怯的坦白。
“就因为这?”赵博阳嘁了一声,“不听课不就行了。照着自己的进度学呗,就剩三个月了,没人会理你,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孟肴没抬头,也没说话。这沉默却让赵博阳莫名烦躁起来,“你到底──”
“……虽然斯茶什么也没说,但我感觉他需要我,”孟肴突然说,像积攒了很久终于得以倾诉,声音都有些哑,“我不想留他孤单一人。”
若是从前,赵博阳知道孟肴为了晏斯茶做出改变,一定会由衷感到安慰。
但此时此刻,他却皱起眉,近乎冰冷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惦记着,脑子能不能清醒点?”
现实如此,除却刻骨铭心的关系,大多数人都需要紧密的来往,一旦分离过久,即使再如何优秀难忘,对方的存在也会渐渐模糊掉,变成碎片化的记忆,或某种符号化的形象。没有了新的接触,那人就成了墙上的一片纸,永远钉在了过去,越来越无法再与之共情。
这是人的天性,不能责怪谁无情。
赵博阳的大嗓门吸引了附近同学的视线,他有些尴尬,余下的话只好通通咽下去,最后只好苦口婆心地说了句:
“先顾好你自己,才能去顾别人,孟肴,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想清楚。”
谁知孟肴突然抬起头,迎上了他的目光,“难道我回去学就一定考不上吗?”
“一定会。因为你不是为了学习才回去,”赵博阳气得笑起来,“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最后这番话,和佘老师前几天的话如此相似,彼此重叠。孟肴忽然激出一腔反骨,腾地站起来,赵博阳以为他要动手,急忙伸手护脸,定了一秒,才发现孟肴是往外走。
“喂,你要去哪儿,现在就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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