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在火车站拉人头收入颇丰,加之从前的微薄存款,秦见的铁匣子挤得满满当当。
被叫了七八年的杂种,如今拿钱换一张轻飘飘的检验单就能从当年欲望横流的糜烂中找到自己一直渴求的真相。秦见以为自己会高兴,可,为什么他将钱数了一遍,累加起来的数字却像巨石一样一块一块在自己心头加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最终还是抽出了那张照片,压在盒子的最低下。
照片已经泛黄,还有两道深深的折痕。一道是秦铁峰打他最凶的时候折的,当时的秦见哪怕看到男人的一点发丝都会下意识的发抖。一道是对女人恨到极点时折的,他永远忘不了女人递来零食和玩具时躲避的眼神和她离开时声如蚊呐的那句“以后要是没有什么急事,就少来找我吧。”
秦见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没种的,就如即便当时委屈和恨意滔天,最终他也没舍得将男人或女人从照片中剪去,只是用一道深深的折痕记录了那个九岁男孩儿的所有痛苦。
秦见轻抚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笑靥如花、温温婉婉,男人带着墨镜看不清表情,但他牵着男孩儿的手宽大有力,秦见甚至直到现在还记得那份沉甸甸的安稳。
目光落在照片里的男孩身上,大概六七岁的样子,即便像素模糊也能看出唇红齿白,细挑的眼睛还没有压着冷意与戒备,带着浓浓的笑意从照片中看了过来。
心头的血痂再一次被拨开,最深的恐惧张牙舞爪而来。秦见捏着照片在秦铁峰床前坐了半个下午,他以为他早已经不在乎谁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了,他的所为只不过是求得一个真相而已。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遍又一遍的用目光检索秦铁峰,期待在他脸上找到与自己面貌的共通处,哪怕只有一点点。
直到五大三粗的“鲁智深”递给他手机,告诉他宋主任有急事找他。
秦见接过话,男人的口气有点急:“秦见,你有个妹妹?叫林晓晓?”
男孩儿一怔,随即答道:“是,怎么了?”
那边沉默一瞬才道:“刚才有个自称她姑姑的人打电话到社区,说你妹妹被鞭炮炸伤了。”
......
铁盒子被掏空的时候,秦见觉得这可能就是他的命,永远背着杂种的身份。
晓晓被烟花炸伤了右手。
因为没爹没妈没人撑腰,晓晓经常受到巷子里其他孩子的欺负。
正月十五那天,巷子里的孩子轮流点烟花“练胆”,轮到晓晓时,顽劣的男孩换了加了“料”的烟花,五六种火药的混合物遇到明火砰然炸裂,火星子灼伤了晓晓手上的皮肤,又因事后没有及时送医发生了感染。
“我给她擦了药的,问她也说不疼了,谁知道又严重了。”晓晓的姑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条椅子上抱怨,“我赚点钱容易吗?到医院来动辄就要几百几千的,我们生病都是扛几天就好了,就这孩子娇贵,被火烤了一下皮肤就成了这样,真是要了命了。”
秦见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单手扶着点滴架子,城中村附近的医院处置室不过几个平方的面积,横竖挤了很多打点滴的患者,他们只能在流窜着冷风的走廊上找了一个位置。
晓晓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怯怯地拉着秦见的衣角,秦见轻轻地拍了两下,低声说道:“没事,哥有钱,费用都交完了。”
“呦,发达了?”女人寻声而上,“要不,你把晓晓接到你那去吧,你妈还有两年就出来了,出来看到你们兄妹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多好啊。”
秦见感到抓着自己衣襟的手紧了几分,他略略沉默,不想伤了晓晓,可胸中的怒意怎么压也压不住,他翻起眸子直直地望向女人:“让我将晓晓领回去,你就不怕秦铁峰会对她不利?”
“他不是中风了吗?”女人不以为意,“把他关起来不就行了。”
言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骇人的光芒,“要是过几年他死了,那房子不就是你们兄妹的了吗?到时候你妈出狱了,晓晓的爸爸再回来,你们一家人不是可以团圆了吗?”
秦见的戾气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他用舌头磨了磨牙齿,眯起眼睛,像复仇的头狼一样盯住敌人的脖颈:“团圆?你是指你弟弟林生破坏了别人家庭之后的团圆?还是骗白荷为他顶包入狱之后的团圆?亦或将亲生女儿狠心扔下自己跑路的团圆?”
女人被呛得一哽,她扁了扁嘴翻了个白眼:“你妈当年是心甘情愿跟着林生的,给他顶罪也是毫无怨言的,怎么到你嘴里都成了我弟弟的错了?”
她哼了一声轻嗤:“你是谁的种还不一定呢,姓林还是姓秦可不好说,怎么还护上秦铁峰那个老王八了呢?”
“你他妈再说一遍!”秦见立起眼睛凶兽一般地冲了过去,吓得女人连滚带爬的从椅子的一头退到了另一头。
“...你...你急什么?看看把晓晓吓的。”女人连忙用晓晓做挡箭牌。
“...晓晓”秦见回头一看,女孩儿瘦削的身子缩在了椅子深处,下颌紧紧地贴着胸口,垂着头不知哭了没有。
秦见深吸了一口气,换掉了脸上狰狞的表情,蹲在晓晓面前低声说道:“晓晓别怕,哥哥...哥哥我...”
女孩儿缓缓抬起头,红着眼睛轻轻问道:“哥哥是不愿意和晓晓一起生活吗?也不愿意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吗?”
秦见看着座椅中蜷缩着小小一团,不由得想到两年前初见女孩儿时她的样子。
第一次见面是出于难言出口的——妒忌。
两年前,林生的生意出了问题,他在账目上作假被人举报到税务局。因为涉嫌侵占国有资产,公司的法人被依法起诉。而直到这个时刻大家才知道,林生公司营业执照上法人一栏白纸黑字写的竟然是白荷,一个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女人。
一系列司法程序走完,白荷被判入狱服刑四年。
宣判那天,秦见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去法院。庭审现场不允许未成年进入,他就蹲在门口,每当有人走动就伸长脖子往里看一眼,却始终没看见旁人口中的“婊子”,律师嘴里的“傻子”。
不是什么疑难案件,庭审只在宣判前休会了十五分钟。秦见蹲在不起眼的角落,听到了两个西装革履的律师,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骂女人“傻子”。
“明显就是让她男人给坑了,把罪名都推到她的脑袋上。我给过她申辩的机会,可那女人不知喝了她男人多少迷魂汤,咬紧牙关不吐口,就是个傻子。”
“长得还不错,可那又有什么用?在监狱里待几年,鲜花也变成老黄瓜了,再出来,她那个男人还能要她我倒立走路。”
烟蒂按在垃圾桶上,残余的烟雾熏得秦见眼睛生疼。
没一会儿,法庭大门开启,女人被两个女警压了出来,她带着手铐,目中空洞,脚步虚浮,由秦见身边而过,并未看到自己的儿子。
“妈!”
秦见好几年没这么叫过女人了,即便她以前也来看他,给他偷偷留钱,但“妈妈”这个字眼像是随着那年女人转身离开,被剔除出了男孩儿的人生字典。
可此时,秦见心中像是有一股压不住的悲恸,促使着他下意识的就喊了出来:“妈。”
“晓晓!”
女人忽然回身,像回光返照一般,空洞的眸子亮了起来,她目光四处寻找,最终惊讶且失望地落在了秦见身上。
“...见见?”女人迅速转身将手铐藏了起来,扭着头说,“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其实少年的声音和稚嫩的童音相差甚远,听错的几率不大。但可能是那声“妈妈”触发了女人思念幼女的神经,下意识的便回了一声“晓晓”。
女人被带走了,那是秦见最后一次见她,也是他最后一次喊“妈”。
辗转几个夜晚,秦见还是寻去了城中村,他知道那个叫“晓晓”的女孩被林生寄存在久居这里的姐姐家。
他对自己的这份嫉妒嗤之以鼻,却阻止不了双腿在破败的房舍间四处游走,直到遇到那个小小的、软软的、肮脏的、怯懦的,长着和女人一样的笑眼却垂着泪的,叫做“林晓晓”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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