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纲 (下)(166)
自从上回地下的石碑出土之后,西北分局好是热闹了一阵,现在随着石碑封印加固,派人驻守之后,人手都已经调派别处去寻找石碑了,这里一下子冷清下来,不过特管局冷清是好事,热闹反而意味着出事,有车白坐镇,分局太平无事,也不必龙深这位总局来的副局长视察监督,龙深早已习惯了在总局时时忙碌的日子,现在一闲,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冬至就提议去历史博物馆,其实西安他早已来过,博物馆自然也是美术生的必到之地,不过自从成了修行者之后,他现在看见古董就会忍不住联想起它们成精时的样子,虽然他没能亲眼目睹他师父化形的那一刻,但看着别的古剑,也算稍稍弥补遗憾了。
龙深却摇摇头,说不想去。
那些器物在常人眼里自然是稀罕宝贝,但在龙深看来,它们因种种缘故,再无化为人形的机会,看多了也无益,反倒徒增唏嘘。
冬至握住他师父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觉得这只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那你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大雁塔?碑林?或者芙蓉园?”
龙深想了想,道:“去小吃街吧。”
小吃街这地方,不管春夏秋冬,节假日与否,最能体现全国人民的吃货习性,因为一年到头都是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的场面,冬至本以为龙深会不喜欢这种地方,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出要来。
两人从胡辣汤吃到酸汤饺子,冬至又吃了几串烤肉,就已经饱腹了,只能看着手头刚打包的烧鸡一脸纠结,心想换作看潮生在这里,别说一只烧鸡,这条小吃街估计都能让他给吃空了。
龙深主动提出要来,但他自己吃得反而不多,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看四处人声鼎沸,白烟蒸腾,说话不大声些都听不见彼此在说什么。
热闹之中,龙深的神情反而有种安祥的淡定,他并不在意吃什么,也不在意是否喧嚣吵闹,似乎对人潮的兴趣远远大于对食物本身的兴趣。
冬至见状就打趣:“师父,你来这里是为了看人?”
龙深还真就点点头。
看人间烟火,世间百态,看众生喜怒哀乐,真切感受那些鲜活的生命,是他需要去守护的珍贵存在。固然这世间有无数黑暗,往往令意志消沉薄弱者灰心丧气,可,但凡有一个人去付出努力,哪怕像精卫填海,夸父追日,就不能说世界是无望的。
冬至心头微微一震。
不知怎的,他现在越来越懂龙深的心思,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心中所想。
其实龙深从来并不难懂,他甚至可以称得上纯粹而简单,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耐心读懂他,而他从来也停不下脚步,去等人明白。
因缘际会,冬至成为了这个人。
不仅是因为冬至愿意主动,也因为龙深愿意对他敞开心扉,愿意让他读懂。
他爱的这个男人,心中有大爱,肩上有担当,双眼更能装下整个人间。
这时若用什么人间更重要还是我更重要来计较,未免就格局太小了,不过他还是开玩笑:“那我是师父附带的小责任吗?”
龙深低头,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忽然微微一笑。
“你算是,我的一份小任性。”
责任是深刻骨中的烙印,而任性是发自内心的畅意。
冬至怔愣,热腾腾的感觉随即从脖子往上蔓延,像刚喝下一碗胡辣汤,胃里发着烧,发散到每一个毛孔时却浑身舒畅。
他以前看龙深冷淡又严厉,殊不知这样的人撩起来才最要命,句句都能戳中他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生根发芽,再也拔不出来。
“师父,你是什么时候对我转变心意,发现……不止师徒之情的?”
前几天巨大的冲击过后,他开始慢慢冷静下来,这个问题在心头盘桓许久,倒不是觉得龙深可能将同情错认为爱意,而是好奇与不解。
如果说是那一夜在海滩上,龙深才临时起意,那肯定不可能。
龙深话少,常常做得更多,但每次做出来的事情,无不是考虑决断之后的结果,他绝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但如果不是那一夜,又会是什么时候呢?
仔细想一想,他们师徒中间还分开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冬至在鹭城经历了许多事情,又从长守剑衍生的幻境中看见龙深的过往,心境发生了不少变化。
但龙深呢?
龙深想了想,居然摇摇头:“不知道。”
迎着他隐隐期待而又瞬间黯淡的目光,龙深笑了一下。
“我那里有个东西,回去给你看吧,我也说不清楚。”
话音方落,冬至的手机就响起。
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名字是陈国良。
冬至挑眉,看龙深,龙深示意他接起。
按下接听键,冬至笑嘻嘻道:“陈师傅,您这是又打算到内地来开拓业务,提前找我报备呢?”
“不是不是!”陈国良陪笑,三五年内他是绝对不会到内地去了,就生怕这位爷想起来,又把他逮到局里去进行思想教育,“是好消息,您上回让我留意的那个人,我打听到了!”
冬至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齐蕊?!”
韩祺出事之后,冬至他们就曾调查过齐蕊这个人,她是韩祺前经纪人董巧兰的闺蜜,也是最有可能知道董巧兰和洪锐去向的人,她好赌成性,在内地欠了一身债,就跑去香江躲债,自此不知去向,冬至当时猜测齐蕊很可能跑去澳门避风头了,那里有赌场,还可以顺便满足她的嗜好,但几经暗中寻访搜索,也没得到齐蕊的消息。
现在陈国良来电,却说自己知道齐蕊的下落。
第110章
根据陈国良的说法,齐蕊去了香江之后,很快攀上一名富商,成为对方的情人,被金屋藏娇,甚至弃用了自己原来的身份,改名换姓,在金主的帮助下直接申请了新的身份证件,以英文名玛莎的名义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出现,打扮面容也跟陈国良在冬至这里看过的照片截然不同,估计是做过整容。陈国良还说,过两天有一场慈善晚宴,他知道的这位富商也在嘉宾名单上,不知道对方会带太太还是情人出席。
这的确是个非常重要的信息,冬至他们当初放陈国良一马,也没想过他真能立什么功,只不过看他没犯下什么大错,所以网开一面,没想到对方还能给他们提供如此重要的线索。
冬至挂下电话,就跟龙深说了一下。
龙深问:“这个陈国良能否要到宴会的邀请函?”
冬至道:“应该可以吧,这种场合他们肯定会带助理或女伴的,大不了让他把女伴的邀请函给我们,不过这样一来也只有一张。”
龙深摇头:“你去,我不去。现在不知道齐蕊身上是否也被下了降头,你先去探查一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出面接应你。”
他既这么说,想必已经有了周全的计划,冬至自然答应下来。
难得悠闲的时光被打断,龙深牵挂冬至的降头,不想多耽误工夫,两人回去略略休息一阵,就坐了晚上直飞香江的航班。
香江历史不长,但这百年却足以让它世界闻名。由于一些复杂因素,特管局没有在这里设立办事处,后来就由一河之隔的鹏城办事处兼管,正因为这座城市的高度自由化,像陈国良这样所致泛泛又喜欢夸大其词的人,能被众多富豪追捧推崇,也没有特管局出面干涉他。
不过这位陈师傅打从吃过苦头之后,现在的确低调很多了,十个饭局有九个是约不到他的,想见他一面就更难了,也不知他内地一趟思想教育之旅,从冬至和刘清波那里悟到了什么,现在说起话来越发高深莫测,也更加令人奉为圭臬,推崇备至。
听说冬至他们要过来,陈国良还亲自带了助理到机场接机,那位助理上回跟着他在酒店里亲眼目睹了一场血腥非常的大战,没有吓破胆子辞职已经算能干了,这会儿根本不觉得陈国良小题大做,反倒跟着老板一脸崇拜恭敬,不敢丝毫怠慢。
冬至没有详细介绍龙深在特管局内的职位,只说他是自己的师父,不过单是这个头衔已经足以让陈国良双眼发直,忙伸出双手,一脸高山仰止的梦幻表情:“原来您是冬先生的师父,您好您好,久仰大名,不知怎么称呼?”
龙深与他浅浅一握:“姓龙。”
连名字都没说,但陈国良不以为意,反倒觉得这才是真正高人的派头。
试想一下,连冬先生都如此厉害,那他的师父,自然就更不必说了。
陈国良伸出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像许多热情夸张的香江人那样,连连惊叹:“姓龙好,也只有这么气派的姓,才配得上龙先生这样的高人!难怪我刚才远远看着,就觉得您格外与众不同,现在近看更不得了,简直跟那什么……”
助理适时接上:“神仙,奇人!”
陈国良:“对对,神仙风范,隐藏在俗世中的奇人!”
冬至:……
对着龙深吹捧了一波,陈国良似想起冬至反被冷落了,张张口好像准备新一波的吹捧,冬至似乎看出他的打算,连忙打断他:“那个晚宴什么时候开始?”
陈国良:“明晚!我有两张邀请函,您二位……”
冬至道:“我跟你去,我师父另有安排。”
陈国良有点失望,因为他觉得带着龙深这样的高人到场,装逼效果肯定更强,但冬至正瞅着他,他也没敢说什么,忙陪笑道:“我给两位安排好酒店了,四季酒店怎么样,这是香江最好的酒店之一!”
他们此行意不在玩,住哪里都问题不大,自然没有意见,冬至也不愿让陈国良出钱,去了酒店问明价格,回头就把钱转给了陈国良,陈国良没想到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一时有些懊恼,只得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使出浑身解数,务必令冬至他们满意。
龙深说另有安排,隔天一大早果然就出去了,陈国良八点就准时在楼下大堂等,本想着还能再见龙深一面,结果得知对方不在,不由满脸失望。
冬至笑眯眯道:“陈师傅,你是不是看到一条更粗的大腿,就不要我这条胳膊啦?”
陈国良也是个妙人,闻言就笑道:“岂敢岂敢,您这胳膊可顶得上别人好几十条,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撂倒我了,再说龙先生是大腿,您是胳膊,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真是绝配!”
他自然不知龙深和冬至的关系,但这句绝配却正好说到冬至心坎上。
“陈师傅这么早过来,是要带我去哪里?”
陈国良问:“您带西服来了吗?”
冬至说没有。
陈国良似乎早料到他这个回答,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今夜晚宴以金融界人士为主,富豪云集,娱乐圈的那些,要是没点地位还进不了场,所以需要穿正式些的衣服,我带您去买身衣服。”
冬至倒没想到这一层,还是陈国良细心,便谢过他,两人一道出门,由助理驱车前往目的地。
路上陈国良就问冬至昨晚住得如何。
“不知您听过香江四季酒店的名声没有?这可是号称香江的瑞士银行,只要进了这间酒店,您所有个人信息都会被酒店方严格保密,不管您在外头是什么身份,进了酒店就绝对安全。我知道二位来办事,肯定希望越低调越好,所以给你们安排了这个地方,您和龙先生还满意吧?”
话问得恭谦,他脸上却露出求表扬的神情了。
冬至挑挑眉:“你怎么知道我们这次希望越低调越好?”
陈国良一愣,心想难道自己马屁又拍在马腿上?
冬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其实你知不知道?酒店信息保密,鱼龙混杂,同样也意味着,很可能有不是人类的混进去,哪怕它在里面杀了人,换一张皮,重新顶着那人的身份,都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