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翰景停下筷子:“见到他还是让他来家里吃饭,外面吃不好,再说现在这么冷,回家睡一会,下午才有精神学习。”
喻呈扒着米饭,也不敢说在学校也见不到人,只是下意识接:“知道了,爸……”
说完发现帮人瞒了。干嘛要帮他。不知道。
但还是领了提醒人回来吃饭的任务出门,下午心思重,数学练习卷最后一题做错了,惩罚自己再做一遍。课间跑到理六班找人,座位是空的。
他平常也不跑理科班,谁也不熟,在门口欲言又止好几回,正好碰到从卫生间回来的费岷,这人湿着手:“年级第一?稀客啊,找潭淅勉?”
喻呈看着他,有点紧张:“嗯。”
“他又找你麻烦了?这人……”费岷笑一声,“不过下午没见着人。据说他最近在校外混呢,好像是新街口那边的什么舞厅……南山舞厅好像是……”
一句话没说完,上课铃响,喻呈被解了穴道似地立刻说“谢谢”,然后跑回班里去。
下课后本来该去补习班的,偷偷跟老师请假没去,可能是在潭淅勉的“模范带头”作用下,他撒谎也没那么难了,只要不当面瞧着他,只是隔着电话,听不出心虚来。然后跑到新街口,每次到这都迷路,问了人七拐八拐,才在一条隐蔽小路找到什么南山舞厅。
时间有点早,刚开始营业,没什么人,桃红色的灯牌在那里闪,像女人抛媚眼,把喻呈整得羞惭,又低头看自己蓝白整洁的校服,觉得格格不入。
但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眼镜一瞬间起雾,只能先看到头顶彩色的灯球,转得人头晕目眩,地板有点硬,每走一步都咣咣响,空气里是烟酒混合的气味,他下意识皱紧眉头。
陈旧的木质吧台,一列列棕色的酒,啤的洋的什么都有,一个寸头在里侧擦玻璃杯,手腕刺了一道纹身,好像是蛇。喻呈察觉到危险信号,不知道该不该进。
砰——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惊得喻呈倒退了一步。
右边的台球桌,有人恰好侧身,把正在持杆打球的人让出来了。是穿一件黑色卫衣的潭淅勉,脖颈上多了条银链子,袖口几乎卷到最上面,露出完整的结实的大臂。耳钉在灯球下十分刺目,像爆裂的闪电,划亮喻呈的眼眸。
潭淅勉从台球桌上支起上半身,给台球杆头打了一下巧粉,再次伏低,测线,眼神凝聚,像擦出火星的火石。
砰——
又进一个。
这人聪明。
“会”到“很会”之间的距离无非是这个人愿不愿意用心而已。
周遭瞬间腾起鼓掌叫好声,把喻呈的喊声完全淹没了。
“潭淅勉。”
细弱到几不可闻。
他走近几步,从厚重的围巾里将嘴巴完全露出来,深吸一口气,试图放大音量。可猝不及防,刚刚的欢呼声倏地静了,这一声骤然响彻舞厅。
“潭淅勉!”
潭淅勉站直了寻找声源,身边黄头发的男人吹了声口哨,揽住他的脖颈,撞他的肩膀,表情微妙,像嘲弄他有小媳妇找似的那种眼神。
喻呈浑身不自在,脸上发烫,又觉得眼前两人亲密地刺眼,他凭什么不能来找他。他三岁就认识他,你认识他多久?
“潭淅勉,你过来一下。”他于是再一次重申。
话一出口更像小媳妇了。只好再梗着脖颈解释:“我替我爸带句话。”
到这里亏心,眼神闪躲,因为说了谎。话带没带到,骗一句就过去了,等潭淅勉回仙林佳苑再找他也行,大不了就说真找不着人,这人不想好了,不想学了,管不了。
不做这件事的理由有千千万万个,可他就是想来看看潭淅勉到底不上学在干嘛。
现在知道了,跟一帮混混在一起打台球。喝没喝酒?不知道。抽没抽烟?不知道。坏了多少?不知道。
喻呈心里又气又难受。眼瞧着潭淅勉对他笑了一下,随意把杆抛给别人,走向吧台。也就几日不见,感觉这人又高了,好像瞬间长大,没以生理年龄为界限,一下跨过了成年那道坎,身上有点儿捉摸不透的东西初露端倪,连笑都跟以前不对味。
这个完全不对味的人问他:“喝什么?我请。”
“我不喝。”喻呈断然拒绝,表情像是立刻与他划清界限。
潭淅勉没介意,脸上的笑意扩大,顺手牵起一瓶北冰洋,没找着起子,用牙咬开递过去。
两个人在舞厅边的长椅上坐下,潭淅勉问:“说吧,什么话?”
北冰洋里的气泡破开发出细碎的声响,大冷天玻璃瓶还是冰,从右手换到左手。时间差不多,舞厅开始放音乐,好像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有男女搂抱着进舞池,脸贴着脸依偎着舞动,耳鬓厮磨讲小话。
喻呈扭头看他,不得已提高音量:“我爸让你中午还是去我那吃饭。”
“就这个?”
“就……这个。”
潭淅勉失笑,靠到后面的墙上去:“这话还用得着跑到这儿说。”
可喻呈执意望着他,要答案。
看在这段时间这人小心翼翼,没怎么找他麻烦的份上,他还是给予了些耐心。
“不去。谢谢老头。但不去。”
喻呈默了一瞬,心里也明白根本不是去不去自己家里吃饭的事儿:“你怎么不穿校服?”
潭淅勉又笑了,觉得他有点好玩:“我不去学校,干嘛要穿校服?”
没等喻呈说话,他又自己续上:“你不会又要问我为什么不去学校吧?”
“因为我不想考大学,觉得无所谓,跟你不一样。知道了吧?”
喻呈其实来之前就知道会遭遇什么,可当这些话砸到他脸上,他还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潭淅勉,你上一次能考进前十,如果你保持住的话……”
“我没想保持住。”潭淅勉冷声打断了他。
“如果我之前还是为了有人会有那么一点期待的话。现在没人再对我抱有期待了,我觉得挺好,很自由……”
“可我会期待。”喻呈忍不住脱口而出。
潭淅勉看着他从瞬间的失态到强装镇静,眼珠错动,最后对视。两秒后,他笑得偏过头去,骂道:“神经病。”
“喻呈,你今天是不是故意来膈应我的?我玩儿呢,你喊我去念书,我搁这打球呢,你问我为什么不穿校服,我说我自由自在,你非说你用期待绑着我,别太好笑了。”
说这话的时候,潭淅勉离他很近,影子将他整个人罩住了,几乎嗅得到鼻息,像要接吻。
怎么会想到接吻。古怪。
眼神在他的嘴唇上跳。女生离得再近他都不会这么想。只有潭淅勉。
这人就这样戏谑地审视他,拷问他,瞳仁很黑,眼神很沉,想在喻呈脸上看到绷不住的表情。
可是喻呈没动,没躲,没动摇。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呼吸不过来,但他没动摇。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大多数时候,他这个发小惹人心烦,讨厌,冤家路窄,水火不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不应该对他抱有期待,更没有资格对他抱有期待。
但他好像就是为了这些时间以外的某些细小的瞬间——为了他在空荡走廊把数学课本塞给他的瞬间,为了他俯身做梯子将他担到围墙外面的瞬间,为了他得知潭宁栩出事在路上飞奔的瞬间,为了他在英语课上看向天空的瞬间,也为了他说学霸也可以考不好的瞬间……
为了这一个一个一个的瞬间,喻呈要他做原来的他,不要他做没有潭安林以后的他。
他想,他们就活在这些瞬间里。
谁料先泄气的是潭淅勉,他移开目光,不再看他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不适合战斗,竟然在喻呈面前败了下风。于是他只能坐在那,继续听喻呈没完没了地唠叨:“潭淅勉,你现在不清醒,只是在赌气,你还在气潭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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